活着这件小事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几乎每一天打开手机，都会看到——
某某某破产、某某某倒闭、某某某损失多少亿、某某某出轨、某某某离婚、还有某某某，去世的消息。
从一开始的感慨唏嘘，到慢慢地心如止水。
整个人十分麻木呆滞，当然确实事不关己。
我们没有一家企业等着破产、我们没有一家工厂等着倒闭、我们没有几个亿拿来损失，我们甚至没有一份爱情，等着被我们挥霍、背叛，或者唾弃。
除了生命，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终究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无需感同身受。
但这种漠然，也未必不是因为屡见不鲜的缘故。
生死荣枯，在这个世间，无限循环往复。
人的内心，就在这一次次的“锤炼”中变得坚硬。
就像面对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
更加让我感到切肤的，是住处附近的某家奶茶店，充一百送一百的活动背后的无可奈何，因为还有许多同行不得不关门大吉，所以老板淡淡微笑地说，能够用这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还不算悲剧；
更加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从前某些场所服务态度令人难免心凉的工作人员，却奇异得分外亲和周到，那种小心翼翼，倒让人觉得过意不去；
更加让我心有戚戚的，是假若某一个小区出现新冠患者，居民就不得开始另一轮的集体“禁足”……
更加让我甘心情愿泥足深陷的，甚至为之心境惨然悲仄的，是在某一本书里读到的相聚离别，比如《起风了》、比如《山音》、比如《恋人们的森林》……
许多时候，一个人所能够抵达的，也不过如此。
所谓“坐井观天”、所谓“抱残守缺”，有时候，也并非一无是处。
有时候，或者它们才是我们赖以生存与绵延的一种“技能”。
*
无论是宏观的经济环境还是微观的小市民生活，都在无形中接受着造物的洗礼。
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仿佛在默默筛选，只在一呼一吸、眉眼一瞬之间。
面对这世间浩渺无声的运行法则，我常常窘迫得不知何以言说。
作为幸存者，我不会觉得“杀不死我的，就能让我变得更强大”，我只会庆幸，至少我没有比别人更加脆弱；
作为幸存者，我们依然承担着面临下一次危机的风险，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作为幸存者，我们依然受控于，不得不做某种程度的妥协的命运——
妥协于，大环境的风声鹤唳、生命的成坏败空，以及，感情的朝不保夕；
妥协于，我们明知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却依然要一针一线，细密缝织，还要小心翼翼、尽其所能地织出一片云蒸霞蔚、贯日长虹。
说起来，我们也不过只是人而已。
强悍又无能、脆弱又柔韧、绝望又热情的人。
某种程度而言，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即已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除了活着。
就像经济寒潮不会让一个想要创业的人悬崖勒马，某个娱乐圈名人的放荡风流不会让热恋中的人心如死灰，某个曾经只手遮天的人的突然离世，也不会叫人对生命的终局悲观到底。
这是我如此厌恶生而为人，却又如此荣幸生而为人的原因——
如此矛盾地困在某种类似宿命的沼泽当中生活，却也能甘心营营役役地自得其乐。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盲目乐观，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绝望清醒。
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都深谙“向死而生”的艺术。
或许骨子里，我们都有深深浅浅的“阿Q精神”，只是我们愿意承认与否。
这也是鲁迅之所以伟大的原因。
他撕开了广大而漠然的人性深处一道血腥的口子，让人看到自身的苍白与窘迫——一种集体性的。
但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也叫人看到了生命的某种恍若烛火、坚若磐石的柔韧与光荣。
就像余华小说《活着》里的福贵，以及莫泊桑小说《一生》里的雅娜，漫长蹉跎的一生，承受尽人世的种种摧残，依然选择活着；
依然选择以某种如日出月落一般稳健的脆弱与执迷活着；
依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会好的，或者“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地活着。
遵循着一种原始而猛烈的本能的驱策，活着。
一如许多人，乐此不疲、愈挫愈勇，仿佛遵循着一种原始而猛烈的本能，爱着。
这真的值得一句“热泪盈眶”。
从前读荣格，感慨于他对于“集体无意识”的揭示与叙说。
或许在某种境遇里，这种活着的本能，也是一种世代相传的“集体无意识”。
或许这也是我们遥远陌生、而又亲近贴切的先祖赐予我们的，最沉甸甸、最暖融融的礼物。
或许这才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
今天我们，或许不再频频翻阅荣格，甚至可能更加具有“流行性”的弗洛伊德。
我们甚至不能够，聚精会神地看完一部伯格曼或者希区柯克。
但我们依然渴望从先民的故纸堆里，寻求一切有关于人世蹉跎的哲思经验。
我们依然会问：
要经历多少风吹雨打，才能过好这一生？
要遇到多少真心假意，才能心平气和地道一声爱过？
要问过多少问题，我们才能信赖，握在手心里的那一颗答案？
但更可能的是——
无论经历多少风吹雨打，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因为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风吹雨打；
无论遇到多少真心假意，依然做不到心平气和，因为爱就是一浪又一浪的真心假意；
无论问过多少问题，依然算不上心满意足，因为答案往往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那就学着闭嘴吧、那就学着接受吧。
既然我们别无选择。
那就学着前进吧、那就学着歌颂吧。
既然流泪也不会换取更多。
我们活着，或许就应该心存感激；我们爱着，或许就应该谢天谢地。
我们活着，或许有时需要一些“坐井观天”的勇气；我们爱着，或许本身就不应该着魔于长久的咒语。
有关于活着和相爱的命题，有时候，或许就只是这么简单。
或许也只应该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