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扶持着走向远方,走入一天一地残红的夕阳。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他们在海边徜徉,像一双比翼鸟。
她的手臂绕在他的手上。
是一种藤缠树,树托藤的姿态。
像民歌里唱的,哪个九十七岁死诶,奈何桥上等三年哟。
她说,无论如何,我是等着你的。
你看,苏格兰的城堡,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玛丽、斯图尔特、詹姆斯,都来了,又去了。
到今天,耄耋的伊丽莎白二世依旧精神钁烁,历史是不留情面的,欺软怕硬的,成王败寇的,但爱不会,发自肺腑的爱情不会。
像威严沧桑的古堡,我们死了,我们的爱情还在,回荡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留着有心人去追忆往昔,感慨唏嘘。

似《巴黎圣母院》、《呼啸山庄》,或者是《茶花女》里的,总会有印记。
要么是墙面上的一个符号,要么是一本书,要么是一首歌——《罗勒花盆》。
我不能想到这里,不然我又情不自禁,洋洋洒洒一本《十日谈》,最不忍卒读是这里。
他看向她,眼神似一阵穿过密林的风,带着青草迷离香气。
像月光,不经意掠过山谷里的湖面,那片刻纤细的温柔。
像灯火晚会里,火树银花处,你只想沉沉睡去的一缕幻觉。

“前天我去教堂,在圣母像前垂目忏悔。上帝饶恕,我不够诚恳,不够心如止水,不曾揭示我心底最深的恶。
我这一生,无怨无尤,无大风无大浪,唯独你,是我最不能正视,最言不由衷。”
海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忧郁的蔚蓝的芳香,还夹杂着彼岸阿尔卑斯山上的雪松、山脚下的欧石楠——简爱走过的欧石楠,苔丝流过泪的欧石楠,凯瑟琳盈满在怀的欧石楠,和一位世袭公主藏在深闺里却不小心泄露出窗台的脂粉的寒意。
她用落日金的一缕发丝游戏似地缠绕着他的手指。
她在笑,笑得开朗而无邪,他也在笑,笑得忧伤却诚恳。
“直至今日,我依旧会做那样的梦。
我一个人,在舟中漂流,直至水天相接处,日光的墓地,波塞冬的怀抱里,来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强盗,将我残暴地虏入了城堡中。
他粗声厉气地警告我,'我把你劫来,费尽心力,你如果识相,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一生一世,生儿育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也不必笑我。
我不值得你幸灾乐祸,无可奈何地笑。
这不过是普天下女子的共同夙愿,她们只是不说,相信我。
她们是尘世间最守口如瓶的动物。
不到最后一刻,她们不会告诉你,其实所有的逗留,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目光短浅,所有的若无其事,所有的粉饰太平,不过只因为三个字,她愿意。”

“我确实是强盗,却已经算不得孔武有力。
我已不再年轻,我的肉身里,是一颗苍老的灵魂,你不会愿意看清。
我不能担保你幸福,不能担保你富足,不能担保你永生,不能担保你无怨无悔,不能担保你无苦无难,我只能担保你爱。
此时此地的爱。高处不胜寒的爱。众叛亲离的爱。”
“这艘船,踏上来的那个瞬间,我就不准备回头。
你给我赴汤蹈火,刀山火海,或者是落英缤纷,如意平安,全凭你心意。”
“你不怕遇人不淑?”
“怕,当然怕,怕得咬牙切齿,怕得浑身乏力,但怕有用吗?
有多少人不是一边诚惶诚恐,一边用力爱着?
说到底,爱不过就是这样一件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最爱你一语中的,爱到嫉妒。你这样年轻,却沧桑冷静。
真想知道,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走到我面前。”
“我好像从很年轻时候起便预感到,我会遇到一个怎样人。
你从我的文字当中,会观察到端倪。
直到有一天,所有幻觉渐渐成形。
我眼睁睁看到你,从淡淡轻雾中,从马路那头,朝我走过来。
我心知,不是你,也不会再是旁人。
也许这便是所谓命运。”
“感谢命运。”

远处有缠绵缱绻歌声随风摆荡而来——
“Non Rien de rien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他们看向彼此,传递柔柔一笑。
他们扶持着走向远方,走入一天一地残红的夕阳。
这个怀疑主义、理性主义、功利主义甚嚣尘上的世纪,最后一丁点孤苦无依的浪漫,在这里,销声匿迹。
从此,世间再无王尔德。
这是几年前的版本,如今我不这样想。
他们紧紧拥抱,诚恳扶持,心意坚定,迈步向前。
他们看向对方的时候,像尘世间一切化为乌有。
她问他,我们还能这样,一起走多久?
他笑着说,想走多久,就走多久。
那两双手,直至从我脑海当中彻底消失,再也没有松开过。
我忽然对人间情爱,多了一点指望。
后来,我依然不曾见过海。
但我遇见了一个人,让我觉得,一生一世,也没有那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