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 举 纪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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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主任裘万年进门的时候，于得利两口子正吃黑夜饭。裘万年吸吸鼻子，笑着向改花说：“伙食不赖哇，在大门外头就闻着香了。”于得利两口子赶快起身让主任“一起吃一口”，于得利一边连连说：“咱庄户人家有个啥好伙食，不就是蒸个茄子，炒个豆角。主任你快坐。”一边叫改花去买酒。裘万年坐到门口的椅子上：“不要忙，吃过了。改花手艺不赖。”于得利知道裘万年没事不来，不吃饭了，也坐到门口的椅子上。裘万年点着一根烟，说：“老钟家小子回来了，你听说了？”于得利说：“听说了听说了。听说他也要竞选哩，他爹不叫他选。”裘万年说：“那个愣小子，老钟怕是管不住他吧？”于得利想了想，说：“明天我打听打听。”
离选举还有七八天了。裘万年心里很急，裘万年急得连司凤华这女人都好几天没想起来。司凤华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裘万年走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司凤华裹着个呢子大衣，低着头在门口转悠。裘万年赶忙把她拉到背静地方：“不是说好了有事我去找你，你到家来做啥？”司凤华呸了一口，说：“你以为我想你？我来给你报个信儿。”四下望望没人，小声说：“大林说，钟成回来就是为了参加选举。还说，他们这伙子年轻人都齐了心要选他哩。还要叫各自的家里人都选他。我替你算了下，这就没了一大半选票。”这句话像一颗蒺藜，正好扎在裘万年心上。他闷声说：“你打听着，有信儿告我。”司凤华“嗯”了声，裹紧大衣走了。
裘万年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屋，他那叫朱美兰的黄脸婆迎上来说，：“你咋才回来？三旺那个老光棍来过了。”裘万年把大衣脱下来扔到沙发上，不瞅自己婆娘：“他来干啥？”朱美兰一边给他倒茶水，一边说：“他说找你问问危房改造补贴咋还没发下来。啊，钟成也来过一趟，没说啥事。”裘万年没吭声，躺下盘算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裘万年正刷牙，就听院子里有脚步声，跟着就有人问：“万年叔在家没？”朱美兰在菜园子里答话：“在哩在哩。钟成，咋这么早，你叔还没起来哩。”裘万年拿毛巾抹着头发迎出来，笑得一脸慈祥：“钟成啊，回来啦。你婶子说你昨儿黑夜就来过了。咋，是不是为竞选的事？”钟成羞涩地笑了：“叔你别听别人瞎说。侄儿知道自己多大能耐。侄儿参选就为凑个热闹。”在石凳上坐下就说，“叔我今日找你来没别的事，我有个同学考上村官儿，想提前熟悉熟悉环境。我想求叔开个恩，叫我俩上办公室参观参观。”裘万年一面往绳子上搭毛巾一面在心里暗骂：“小崽子心眼儿还不少，想抓我的把柄，可惜嫩点儿。”一面却爽朗地大笑：“书念多了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的。想看就看哇，钥匙黑夜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离选举还有四天了。裘万年躺在丝瓜蔓儿搭成的凉棚底下歇晌，于得利急三火四地来了：“万年哥，钟成那小子到处搜集你的材料呢。”裘万年躺着没动：“啥材料？”心说看把他能的，办公室能搜到啥材料。于得利说：“说是危房改造补助、合作医疗卡啥的，噢，还有卖村西头那些树的钱，煤矿占地的使用费。沟底下那些人穷疯了，嘴不严，弄不好事儿要坏。……我也是听说。”裘万年有点沉不住气了：“那咋办？”于得利小心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说：“依我看，光叫他选不成还不行，还得想个办法斩草除根。”裘万年暴躁地：“说得容易。难不成我还能把他灭了口？”于得利说：“那倒不用，也犯不上。不过这小子是麻烦。我记得，派出所季所长不是跟你挺熟？”裘万年拧起眉毛：“没啥把柄，我还能叫老季把他关起来？”于得利一笑：“没把柄，咱给他制造把柄呀。”
选举前一天，钟成和另外几个年轻人的娘惊天动地的嚎哭引得村里人议论纷纷。钟成跟村里几个年轻人去矿上找老同学玩，几个人一块吸“粉儿”叫派出所抓走了。消息传开，村民们惊诧不已。在榆树沟煤矿，下井的矿工每天摸着阎王爷的鼻子干活儿，吸“粉儿”解乏是公开的秘密。不过事儿出在大学生钟成身上，人们都不咋相信。
司凤华在东街上一见裘万年就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裳前襟：“你这人咋这没良心哇，我掏心掏肝对你，你咋把我儿子弄进去了？”裘万年烦躁地皱眉道：“单把钟成那小子弄进去人家会怀疑嘛，多整两个就像真的了。再说，谁叫他成天跟着钟成那小子扬土了？”“那是我儿子呀！你咋这狠心？你这人，真的就没一点点良心。”司凤华跺脚。“我知道是你儿子。是你儿子才更像真的哇。那小子这二年看见我跟看见仇人一样，不治治他，他能知道个天高地厚？”看司凤华还在哭，裘万年只好换了安抚的口气：“女人家就是见识短！你放心，他受不了罪。过两天我就跟老季说，把他单独弄出来。出来是出来，可不要叫他回家，到外头躲一阵子。”司凤华不哭了，抬起泪眼看着裘万年：“你真没人心——大林，他是你的儿子呀！”裘万年愣怔了半晌，蹲下去连吸了几根烟，站起来狠狠把烟头踩灭：“是我的儿子咋，而今他姓赵！老话说了，生的不如养的亲。”司凤华住了哭，咬着牙颤抖着说：“裘万年，这是你说的话，你记住。”
选举结果公布第二天是八月十五，新任副主任于得利跟主任裘万年一块儿在村部打点给榆树沟煤矿罗矿长的过节礼。快晌午的时候，村民们看见一辆写着“检察”的小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