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花语|张庆凯(八)
张庆凯 名士昂,别署闲吟居主人、闲吟客,1962年11月生。2003年获李白故里、华夏诗城“涪江丽苑杯”世界华文诗词大赛二等奖,著有《闲吟居诗稿》(河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另有《闲吟居诗话》待梓。
一五七、近体诗律或暗合于卦
周汝昌先生有惊人发现,竟看出七言律诗声律格调合于八卦(愚按:推及五律亦然),认为全篇八句、四联、五十六字,“就是八卦的一个变形的文化图形展示”。撮举其要,一曰:律诗八句,每句平仄排列组合为三节(“二、四、六分明”处为节点),凡二十四个“律点”,对应于三爻八卦计二十四爻;二曰:律诗中每句平仄相间、对句平仄相对,合于卦之阴阳相对、交替。
周先生此论以《中华诗论悟“三才”》为题,刊于二零一零年第七期《中华诗词》杂志,当可备为一说。今偶读之,颇以为是。又惜其尚有《易》之要例未尝论及,故略拾一、二,或为之补缺如次:
其一,《说卦传》曰:“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八卦两两相重,即成六十四卦,每卦六爻三级层次,初、二象征“地”位,三、四象征“人”位,五、上象征“天”位,合天、地、人而言,谓之三才。律诗虽八句,然中二联用对仗乃一个整体,首、中(颔、颈联)、尾联实为三个层次,故八者非他也,亦合于三才之道也。
其二,六爻位有阴阳之分,初、三、五为奇,属阳位;二、四、上为偶,属阴位。凡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谓之“当位”;反之,凡阳爻居阴位、阴爻居阳位,则谓之“失位”。比之律诗平仄亦然,凡当平则平、当仄则仄、当对则对、当粘则粘者,谓之合律;凡当平而仄、当仄而平、失对失粘者,谓之失律。又以互比承应,虽拗失当,亦可救焉。
其三,六十四卦由八卦两两相重而成,凡居下者称“下卦”(又称“内卦”、“贞卦”、),凡居上者称“上卦”(又称“外卦”、“悔卦”),所谓“二体”是也。律诗八句,可截两半为二绝句,亦即律诗由二绝句叠加组合而成,颇类卦之“二体”。
其四,六爻相互关系中,有“乘、承、比、应”现象,凡上爻乘凌下爻者谓之“乘”,下爻紧承上爻者谓之“承”,逐爻相连并列者谓之“比”,处下卦三爻与处上卦三爻皆两两交感对应,一阴一阳则“有应”,俱阴俱阳则“无应”。律诗“起、承、转、合”之结构法,或暗合此理。起固非乘,但可平直,引出下文以渐入佳境;承要舂容、当位;转虽变化,亦当比辅,不可游离;合则渊永,照应全篇。
其五,每卦六爻中,有为主之爻,称“卦主”,多以得位得时(取五位者多,如《乾》卦九五)之“主卦之主”为多。又有“成卦之主”为“卦主”者,不以爻位高下论,只看卦义缘起,如《夬》卦一阴极于上被决、《谦》卦“地中有山”谦而成“卦主”者是也。律诗中二联堪比卦之五位,精警由是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犹“主卦之主”也。而尾联如“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则“成卦之主”也。
一五八、“距驴(驢)”或为“駏驉”
李贺“诗囊”如同贾岛“推敲”,乃唐诗人佳话,典出玉溪生《李贺小传》,谓长吉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恒从小奚奴,骑距驴(驢),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若问“贺囊佳构”源自何?其必曰:驴背上。然“距驴(驢)”非物种,或为“駏驉”之误,则未必知矣。
“距驴(驢)”当是自作语,抑“駏驉”之误,“驢”与“驉”是否通假待考。检索古今诸种版本字书、辞典,未见有“距”与“驴”合成为词者,《说文解字》释“距”曰:“距,鸡距也。”专指雄鸡足后突出之短趾,亦泛指鸡爪;释“驴”曰:“似马耳长”。“鸡”与“驴”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然查证宋姚铉《唐文粹》卷九十九所载《李贺小传》(《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集部》,确为“骑距驴(驢)”云云。后之如明末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五百三十一之《李贺小传》(《钦定四库全书》)复为“骑距驴(驢)”,又清徐树谷、徐烔《李义山文集笺注》、官修《全唐文》诸种集本,亦皆据而迻录之。
“駏驉”则是来处语,为叠韵连绵字,又写作距虚、岠虚、钜虚、巨虚、距驉,或称为“邛邛”、“蛩蛩”、“驒騱”。见诸《逸周书》、《山海经》、《韩诗外传》、《吕氏春秋》、《楚辞》、《史记》、《文选》、《艺文类聚》等诸种典籍,《康熙字典》、《辞源》、《辞海》、《汉语大字典》等皆有注引。“骑駏驉”首见或仅见于唐陆龟蒙《书李贺小传》:“玉溪生传李贺,字长吉,常时旦日出游,从小奚奴,骑駏驉,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暮归足成其文。”(《文章辨体汇选》卷三百七十二)陆龟蒙与李商隐同时代稍晚辞世,陆所书题之《李贺小传》,便非真迹亦属“真传”,况甫里先生“癖好藏书”,又善校雠抄录,故陆文中“骑駏驉”可信度更高。据此,知“距驴(驢)”乃“駏驉”之误。
清官修《佩文韵府》,于韵藻增“骑距驉”,注引曰:【李商隐李贺小传,恒从小奚奴,~~~背一古破锦囊,有所得即书投囊中】此李贺小传,不知所本者何?或可备考。
《新唐书·李贺传》不作“距驴(驢)”,亦不作“駏驉”,直以“骑弱马”代之,相当明了。《玉篇》曰:“駏驉,兽似骡。”《广韵》曰:“距驉,兽似驴也。”《逸周书》孔晁注曰:“距虚,野兽,驴骡之属。”固知“距驴(驢)”非物种。而“駏驉”当是杂交物种,或“父驴母马”(《说文解字》释骡)之属,为“骡”抑或“弱马”较为可信。
一五九、愚不知羞
偶于“今日头条”见有推送文章《违反章法韦应物》,以为有新见,急欲一看究竟。不曾想,作者竟署名“天下第一填词高手”,颇感扎眼。该文否定《滁州西涧》,认为此诗“徒有虚名”,且错误甚多。大意有三,一曰:“怜”非“爱”,“怜”与“爱”不是同义词;二曰:“幽草”非人或物,“怜幽草”则怜错对象,系动宾搭配不当;三曰:先抒情后写景,违反章法。
指摘如此“错误”,堪称“惊人发现”!作者或不知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遑论语法基本常识。“无知者无畏”,此其谓欤?
荒谬至此并未结束,作者竟意有未尽,不“惜”笔墨,为《滁州西涧》改“错”成“诗”一首曰:
涧边草盛绿意浓,树上叶茂黄鹂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此番操作,令人啼笑皆非。知作者非唯无知,更是愚不知羞。于是跟帖戏告之曰:“韦苏州此舟,有欧阳修摆渡,作者今'犯’舟,想必'修已知道你,你却不知羞。’”
一六〇、《诗》、《骚》初心不可忘
有中国作协副主席、西北大学副教授贾浅浅者,白话女诗人也。以其“裤裆体”(网上讥称)诗,一时窜红于网络。其代表作《日记独白》云: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
手挽着手
女的甜蜜地把头靠在
那男人的肩上
但是裙子下
两腿间流出来的东西
和那男人内裤的气味
深深地混淆在一起
低俗不堪,有辱斯文。有新华网评曰:“自赏尚可,莫付流觞”,当属忠告。
愚见以为,俗文学未必不可为,然以诗为之,分明选错体裁。诗之所以为诗,贵在雅,便是狎昵语如“教郎恣意怜”、“回身就郎抱”者,亦美而雅。当今白话自由体诗,以其西化,固不比旧体诗词,然溯其本源,亦滥觞于《诗》、《骚》。诗为心声,可以兴、观、群、怨,雅、婉、厚、亮是其遵循。“诗言志”、“诗无邪”原则不可违。时语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诗人者,断不可忘却《诗》、《骚》初心与使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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