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爱好是天然 / 文：罗志英（第13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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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诚赏析：

苏东坡作为不世出之一代大文豪，在生命消逝近千年之后，其风神逸骨仍熠熠生辉，能不为后人追慕乎？陕西凤翔作为东坡先生人生轨迹中重要的一个节点，其遗迹至今仍在任人凭吊、泽被后人，个中详情与趣闻且看听睦园先生娓娓道来......

文：罗志英

编辑：梁轩诚

假日多暇，想起了苏东坡。

自忖苏东坡算得上是中国人耳中最为熟悉的名字之一了，无论是皓首穷经的书生硕儒，还是目不识丁的村妇野老，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不崇敬他、不膜拜他，即便对他的人事文字一无所知。

似乎可以说，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作家、书家、文化人有苏轼那样辽阔的境界、博大的修养、浩淼的趣味，更没有苏东坡那样的经历。

有史学观点认为，中国文化的真正高峰在宋而不在唐，大概正与宋代出现了苏东坡这样不可复制的文化伟人有关。就苏轼个人而言，他的荣辱沉浮是与一个王朝的兴衰变迁紧密连在一起的，与他所同生时代的民众的欢乐与悲伤连在一起的。

他简直是他那个时代的气象台。他提起毛笔不是要赋诗填词写书法，而是要抒发他的情怀，表达他对人生与世界的看法。

是的，人生就是表态，并在表态之后付诸实践。

多面、立体的苏东坡，正如他自己描绘的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我们这些后辈不管做人还是吟诗为文，以及如何应对人生之顺逆，都能从苏轼身上获取极大的启示与营养。

其实，青年苏东坡出仕的第一站便在陕西凤翔。

苏东坡自幼饱读圣贤之书，立志为黎民社稷做事。年方二十六岁出仕第一站陕西凤翔，后通判杭州、徙知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定州等，一路走来心系百姓、为黎民谋福祉。

这位才高八斗的蜀中才子性情耿直，不见风使舵，不为当朝权臣所见容、屡遭贬谪，一生坎坷。

如今杭州有苏堤，就源于他当年的重新修浚：自然景观独特、人文景观盛人，苏东坡修筑的杭州西湖，既给杭州营造了赏心悦目的美景，也为后人留下了一大笔宝贵的文化遗产。

杭州苏堤春晓

其实修浚西湖之前，在陕西苏东坡就修浚过凤翔东湖。他在东湖和为东湖而写的诗文共有一百八十多篇，其中千古传唱的名篇就有《喜雨亭记》《凌虚台记》《凤鸣驿记》《思治记》《凌虚台诗》等等。

凤翔的三年是苏东坡仕途的起点。他虽然只在凤翔当了三年签书判官，但却兴利除弊，为凤翔人民办了许多好事，令凤翔人民世代受益，凤翔人民对苏东坡的怀念之情也世代不减。

即以修东湖而言，就是他兴利除弊、造福一方的举措之一：关中地区的春旱由来已久，公元1062年、宋嘉祐七年春又逢大旱，按照习惯，府判苏东坡必须代替太守四出求雨：“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奔走于山川之间颇为辛苦——眼看着“五日不雨则无麦，平日不雨则无禾”的可怕景象就在眼前，苏东坡不由日夜焦虑。正在这时忽然天降甘霖，而且是“一雨三日”一下子消灭了旱象……有了这场喜雨，人们喜形于色；苏东坡也高兴啊！建成的小亭子就以“喜雨”为名吧，并为此写下了著名的散文《喜雨亭记》。

旱地如何蓄水？平日里可做园林游玩、旱时节饮水灌溉成稼？一生爱好是天然的苏东坡计上心来：且修湖吧！——思考过后，立即行动。苏东坡借古代“饮凤池”挖掘疏浚，种莲花、植柳树、建亭台、修小桥，扩池而成小湖，因地处城东所以命名“东湖”，又取“东坡”之号一生使用、乃至后世无人不晓。

掘疏挖出的土怎么办？筑土为台——登高望远……登其上有凌空之感且命名为“凌虚台”。苏轼《凌虚台记》一文就记载了这件事。

苏东坡写有《东湖》诗一首，诗曰：

吾家蜀江上，江水清如蓝。

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

况当岐山下，风物尤可惭。

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

不谓郡城东，数步见湖潭。

入门便清奥，恍如梦西南。

泉源从高来，随波走涵涵。

东去触重阜，尽为湖所贪。

但见苍石螭，开口吐清甘。

借汝腹中过，胡为目眈眈。

新荷弄晚凉，轻棹极幽探。

飘摇忘远近，偃息遗佩篸。

深有龟与鱼，浅有螺与蚶。

曝晴复戏雨，戢戢多于蚕。

浮沉无停饵，倏忽遽满篮。

丝缗虽强致，琐细安足戡。

闻昔周道兴，翠凤栖孤岚。

飞鸣饮此水，照影弄毵毵。

至今多梧桐，合抱如彭聃。

彩羽无复见，上有鹯搏鹌。

嗟予生虽晚，好古意所妉。

图画已漫漶，犹复访侨郯。

卷阿诗可继，此意久已含。

扶风古三辅，政事岂汝谙。

聊为湖上饮，一纵醉后谈。

门前远行客，劫劫无留骖。

问胡不回首，毋乃趁朝参。

予今正疏懒，官长幸见函。

不辞日游再，行恐岁满三。

暮归还倒载，钟鼓已韽韽。

这是关于凤翔东湖最早也最完整的史料记载，诗篇详细描绘了东湖的美丽景致。诗成后，苏轼寄给弟弟苏辙，苏辙读了，艳羡不已，当即和诗一首，诗中说：“不到东湖上，但闻东湖吟。诗词已清绝，佳境亦可寻。”——刚刚建成的东湖，经苏轼兄弟赋诗联唱吟咏，名声大振。

因为苏轼与东湖的密切关系，后世各朝各代在对东湖进行整修维护时，都很注意突出苏轼与东湖的关联。现在东湖公园的大多数景观，都与苏轼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正是因为有了东湖，凤翔府旱时可以饮用湖内的水，涝时可以利用湖泊蓄水，苏判官的举动让百姓得利。二十年之后苏东坡官至杭州，疏浚西湖、修苏堤，正是有了东湖的经验，西湖才修得更好。

东湖柳是凤翔”三绝”之一。最早可追溯至苏轼修湖之时，当时他在岸边“植杨柳千章”并吟诗：“今年手自栽，问我何年去？他年我复来，摇落伤人意。”此后历代均沿袭湖畔植柳之风习。如今满湖的柳树中,最惹眼的要数在湖东岸、来雨轩之前的“林公柳”了。粗茎化龙、枯枝虬张、新芽吐翠，充满沧桑。林则徐虎门焚烧鸦片，大长国人志气。英帝国依仗坚船利炮发动战争，软弱的清廷迫于英国的压力，把林则徐作为罪臣流放到新疆伊犁。林则徐去新疆途径凤翔,在东湖亲手栽植柳树数株，唯此株犹存。

东湖内还有一通《林文忠公禁烟遗教碑》，镌刻有林则徐禁烟遗教碑文:鸦片之毒，甚于洪水猛兽，天下万世之人，断无有以鸦片不可禁者。此祸不除，十年后断无可用之兵，且无可筹之饷，鸦片流毒内陆似痈疽流毒人身，痈且生，则渐以成脓，鸦片来，则渐以成寇。必须将鸦片销除尽净，乃可杜绝病根。——然而，这祸国殃民之物至今禁而不绝，还升级换代害国害民！《林文忠公禁烟遗教碑》碑阴是林文忠公像，为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陕西省检举各县禁政委员所立。后来东湖碑林建成后专门修筑了林公亭，将此碑立于亭内供后世瞻仰。

“左公柳”位于君子亭旁，是东湖园林中最粗壮的一棵古柳。清光绪年间，左宗棠赴新疆平阿古柏叛乱，凯旋途径凤翔，游览东湖，新栽柳树数株，以应“新栽杨柳三千里”之言，唯此株尚存。

——林则徐，左宗棠这两位在中国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以柳与东湖结缘，为东湖平添了许多光彩。

述说东湖还不能不提及郭坚——这位民国初年发迹凤翔、闻名陕西乃至全国的重要人物。辛亥革命时他在西安参加起义军，由士兵升任为营长，1916年发起陕西反袁逐陆战争，张勋复辟，力倡讨伐，被任命为陕西讨逆军总司令。1918年，陕西靖国军整编后任第一路军总司令。广东军政府曾授予陆军少将军衔。当年十一月驻军凤翔，此时东湖多年矢修、破败不堪。

故宫藏苏轼行书：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诗帖

1920年郭坚组织军民重修东湖。完工后他登上凌虚台，赋诗一首，并刻于石碑：

禾黎高低旧战场，眼中风物尽悲凉。

秦山渭水应如昨，漫似章邯作雍王。

感慨系之，情怀悲切沉重，此碑现存于东湖碑林。过去凤翔人说到郭坚与东湖总少不了杨玉梅，就如同说唐玄宗少不了杨玉环。尤其是悼念杨玉梅的那一副对联“凌虚台下悲葬玉，喜雨亭边怨落梅”，横额为“杨花落去”——为人们所乐道。联首向人们凸显出东湖两大胜景：凌虚台和喜雨亭，杨玉梅就埋葬在凌虚台旁。一悲一怨道出了悲痛之情，杨玉梅名字巧妙嵌入联中。此联对仗工稳、意境深幽——杨玉梅是郭坚之妾，知书达理、绰约风流、豪侠仗义。十六岁始跟随郭坚转战南北：“摒弃簪饵，作男子装，从着蛮靴策骏马。日周旋于枪烟弹雨之中，夜则秉烛谈兵，咸中肯綮，两人感情甚笃” 。民国九年一月十七日，因误会、小隙乃至使性子吞食鸦片自杀身亡。杨玉梅死后，郭坚悲痛欲绝，呼天怆地：“天乎何意也。”

仿佛时光倒流，苏轼、林则徐、左宗棠、郭坚这些曾与东湖有缘的先贤们竟尔云集于斯,与我们这些后生俗子对话：古代仁人崇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把立功、立德、立言作为人生三不朽，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终生追求的目标——但残酷的社会现实使多少仁人志士的美好理想破灭，东湖犹如一通千年碑石感受了人世间的冷暖。

东湖更似一面镜子，映射着人性的光辉。

但，世间已无苏东坡——庸常的世界已经失落成为庸俗的世界——仅此一句，已经令人泪湿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