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子张竹坡,26岁因《金瓶梅》爆红,却在29岁暴死
康熙三十七年(1698)季秋望日,巨鹿客舍一阵骚动,有人惊呼“张道深不行了!”
大家齐聚一青年榻前,只见他脸色铁青,大口呕血。等医生赶到,人已口不能言。就这样,药铛未沸,斯人溘逝。
他死时,没有亲人在场;而围在他身边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个29岁的年轻人,就是以点评《金瓶梅词话》而享誉南北的张竹坡。
徐州又称彭城,张竹坡出生地
我母生我时,猛虎入梦思
张竹坡,名道深,字自得,竹坡为其号,康熙九年(1670)生于徐州。
据说,母亲沙氏在分娩前梦到一只吊晴斑纹猛虎突然人立,化成一伟丈夫。
虽然张竹坡生于庚戌年,但一生以虎自居,他曾写诗说:“我闻我母生我时,斑然猛虎入梦思。掀然起立化作人,黄衣黑冠多伟姿。……”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可能张竹坡也是以屈原为榜样,用颇具神秘色彩的出生传说以自励,从而开启了他短暂而又不甘平庸的一生吧。
张母沙氏梦到猛虎入怀
张竹坡少年聪慧。
小他两岁的弟弟张道渊在《仲兄竹坡传》中写道,他“甫能言笑,既解调声。六岁辄赋小诗。”
一次,父亲张季超的朋友出句考他:“河上观音柳。”他应声而答:“园中大夫松。”举座皆惊。
幼时在塾,张竹坡终日嬉戏,等到塾师考问,他才开始翻书,可是过目即成诵,就像早有准备一样。
张道渊还回忆起一个细节。两人曾打一赌,他拿一段文字给哥哥,要求哥哥仅读一遍就背过去,张竹坡笑呵呵地答应了。他一手玩着玩具,一手持文诵读,中间还要应付弟弟一刻不停的干扰。最终一背而过且一字不讹!周围看热闹的顽童佩服得五体投地!
童稚时张竹坡就被目为神童
去年尚留燕,繁华不计钱
张松坡出生于官宦之家、书香门第。
他的两个伯父都曾游宦在外,他的父亲因此留守在家,并替二兄承担侍奉老母的责任。整个家庭是殷实富足的。在地方志中多处存留竹坡的伯父张胆出麦赈灾的记载。
由于条件优渥,其父张季超能流连诗书,广交雅友,诗酒相酬。并且,不仅张季超能诗,在他家族的族谱中,还保留了其祖父、伯父、从兄弟甚至侄女的诗章与诗集!
流馨所至,不出张竹坡这样的“神童”、“才子”才是咄咄怪事!
书香氛围深刻影响了张竹坡
在张竹坡二十四岁时的某一天,他与朋友夜谈,听闻京城文人们结社赋诗的盛况,大感兴趣,于是对朋友说:“我想去看看,明天能陪我不?”朋友以为开玩笑,没有答应。第二天早晨,当朋友还在睡梦中,张竹坡已经整装出发了。
到了北京,在云集了“数十百辈”骚客诗人的“长安诗社”,他登上座,拈险韵,赋长章短句不下百首,技惊四座,于是以籍籍无名之辈,暴得“竹坡才子”大名。
留连京华大半载,归来后,他不无得意地赋诗“去年腊尽尚留燕,京里繁华不计钱”以记,而他的才力与财力也一定让首都圈的文人们记忆深刻。
有如此之条件,按说策马高第,直探囊取物、承蜩犹掇耳,但没想到他居然陷入了“五困场屋”的命运怪圈中,和他日后的朋友张潮张心斋一样……
南京夫子庙
一生负其才,不能博一第
张竹松父族三支,长支、二支都官运亨通,或登武科,或别寻他途,均博得封荫,深为乡人歆羡;唯有他这一支属薄祚寒门,未登仕路。
于是掇巍科、登高第似乎成了张竹坡人生的唯一选项。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这位少年才子——他自十五岁始,相隔三年、连续五次赴省应试皆铩羽而归!
“眼前未得志,岂足尽平生。”虽然屡困场屋,但张竹坡不服。他一面秉烛苦读,一面诗文自遣。
江南贡院,张竹坡曾在此应考
康熙三十四年三月,张竹坡完成《金瓶梅词话》评点。少有人知的是,多达十余万字的评点是在他十几天内闭门键户完成的。
他对弟弟张道渊说:“《金瓶》针线缜密,圣叹既没,世鲜知者,吾将拈而出之。”
至于评点《金瓶梅》的直接目的,他更是轻描淡写:“此书非有意刊行,偶因一时文兴,借此一试目力。”
谁又能想到,这遣愁怀、试目力之作,一经刊行,便成爆款,“张竹坡”大名即享誉南北,名重当时。
扬州为清初文人聚集地
康熙三十五年秋冬间,张竹坡因“宣发”《金瓶梅》自苏州来到扬州,正在为《幽梦影》收集点评的张潮大喜过望,于是两个相差21岁(张潮大竹坡21岁,竹坡以“叔”称之),又有相同遭际(张潮四困棘围)的文化人相遇了。
相遇的结果就是,《幽梦影》中有了张竹坡83则点评,而《金瓶梅》则有了张潮化名“解颐”的序言。(对于解颐是否为张潮化名,学界有争议)
古语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三不朽”者“立言”最下。
而在那个时代,无论张竹坡的《金瓶梅》、张潮的《幽梦影》还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全属稗官野史、清言小品之类,和“立言”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投身其中,只不过“思垂空文以自见”罢了,可是,300年后,中国文学史为他们都记下了重重的一笔。
个人无法超越于自己的时代,又可以。
江南贡院,张竹坡“五困棘围”之地
康熙三十五年,张竹坡二十七岁。
这年春天,“《第一奇书》刊成,载之金陵,远近求购,竹坡才名益振”。
是年秋八月,也是在金陵,“竹坡五应乡试,落第”。
第二年七月,同郡李蟠一甲一名进士及第。
张竹坡还是不服。
康熙时代“盛世风华”
无定河边骨,犹是梦里人
康熙曾发起无定河治理之役。史载,三十七年,康熙皇帝改“无定河”名为“永定河”。他的意思好像是换个名字就能把迁徙“无定”的无定河“永”远地“定”住。
永定河历史变迁图
就在这一年,无定河百万河工中间,多了一个来回奔走督查的清瘦身影。
张竹坡为什么会効力河干?
张道渊记载,张竹坡为发行《金瓶梅》而寓居苏州,一日大呼:“大丈夫宁事此以羁吾身也!”于是他把书版等统统弃置在客舍中,两手空空,“罄身北上”,大有投笔从戎之概。
彭城张氏家族素有以河务入宦途的路径,竹坡的从兄弟辈中道溥、道汧等皆然。
所以在旧友的举荐下,张竹坡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昼则督理插畚,夜仍秉烛读书达旦”。——一个认真的读书人做什么都认真。
今日永定河
张竹坡的死更让时人惋惜,因为他就死在了用世理想即将实现的前夜……
其时永定河工程业已竣工,他去巨鹿为的是结算河工资费,不想,逆旅一夜,竟成无定河边骨。
张竹坡自幼体弱,“青气恒形于面”,虽然“十五好剑兼好马”,“壮气凌霄志拂云”,但惯于执笔拂纸的柔弱士子,怎能经受住无定河畔的烈日狂风,灰土浊浪?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熬夜的坏习惯,为求效率可以“数十昼夜目不交睫”。——这时候我们可以明白《金瓶梅》的评点为什么能在旬数日完成了。
别人眼中的精力惊人,其实是他自己不知节制地透支生命罢了。
今日永定河
尾声
张道渊将其兄比做李贺,其生也短暂,其光也炽烈。这是恰切的一比。
但是与李贺比,张竹坡的价值经过了一个再发现的过程。就像梵高,当世真正把他当作金玉重宝的只有他弟弟提奥和有限的几个朋友。
张竹坡也是。
在世时,他爆燃了自己,将光影暂留于人间。然后,就有“道德家”站出来,试图将这光影用小刀刮去。
而这“道德家”竟有来自竹坡家族的内部。他们把《金瓶梅》视为诲Y诲D之书,所以自觉天地正气聚集一身,从而对其叔祖的批判毫不客气。
——指责竹坡“直犯家讳”,“德有未称”,从而“失裕后之道”。
——将张道渊《仲兄竹坡传》中有关《金瓶梅》的文字删削殆尽。
历史不会忘记
张竹坡于是就慢慢地被遗忘了,以致于1980年代有研究者认为张竹坡不过是一个化名,像兰陵笑笑生一样。
当然,现在,张竹坡可不再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在无数“金学”迷那里,他是一个可以仰望的“神祗”。
不过,前提是:他曾从这个世界走过。
参考文献:
吴敢,《张竹坡生平述略》,《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4年03期.
吴敢,《张竹坡年谱简编》,《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5年01期.
刘红裕,《张潮研究》,硕士学位论文,20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