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十书 | 刘咸炘:《礼运》隐义——天下一家,中国一人,皆由性善而推也

《礼运》隐义壬戌

刘咸炘著

是篇综贯天人,穷源竟委,与《中庸》、《孝经》参立相通,微言大义,三复益显。即述《中庸》,貫《孝经》,因综证之,以申吾祖《注》义。详微略显,以引其端,旁推交通,犹不能尽。《戴记》多以篇首名篇,其特立名者,《内则》、《月令》,皆是古典;《儒行》、《坊记》,摘诸篇中。惟此篇独异。寻其立名,精含二义,《恒解》已举。《礼运》气运者,自然天秩也。世运一义,固不独指大道、行隐二节。大要本诸太一,发于万有,一运而已。又《戴记》之文,有完篇,有零条。此及《礼器》、《郊特牲》、《闲居》、《燕居》诸篇,似是数节合成,实一义相貫。必使不貫皆貫,乃能尽条理而得微旨。未必皆是圣门原作,亦或二《戴》之所编联。汉儒之精,亦可见矣。

大道之行也至是谓小康。

此一段诃势抑扬,本有可疑之处。前人皆读为二节,遂谓孔旨貴二帝而贱三王。其说有不可通者四。传子不始于禹世及非三王所创,吾已详论于《君位》。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孟子》已非之矣,一也。此篇前文言三代之英,后文言先王承天治人,而极言礼亦举夏、商,若六君子不足邵则与前后文背,二也。此篇大旨在礼,若谨礼止为小康,言偃不应,复言礼急而请极言,三也。且既贱谨礼,则必别有以致大大同者,何不详言其道,而但虚拟其象?若谓选贤二句,便是致之之道,则刑仁讲让,何又止为小康?四也。盖大同止是治效,谨礼乃是治术。若谨礼为卑,则大同乃成空幻矣。《老经》本不贱礼,后世误解,兹不具辨。庄周放言,何可援同。孔子断为三节,义较可通。第一节言大同之象。第二节言大同既过,治极而乱,民风日浇,故三王拨乱而谨礼。第三节其次不能尽礼,仅得小康,谨礼可致大同,浅者犹得小康。故曰:礼急。礼有广狭二义,狭者三百三千,广者自然天秩。《记》中论礼,多举广义,此篇尤宏,亦学者所当先辨也。

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至可得而正也。

邵位西谓此篇射御皆当作射乡,是也。撮要以答礼急之问,而天人学治诸义皆该。下文详说,皆原于此。本天殽地列鬼神,承天也。达丧、祭、射、乡、冠、昏、朝聘,治人也。成己之理,失死得生,治人之道,躬率以示。示字之义,已说于《释与篇》。《燕居》曰: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

我欲观夏道至吾以是观之。

《记》中述圣论礼,多详本略末。不探其本,何能极言三王不袭而大本不变。言制必考因革,言本当举时中,故以夏时坤乾言之。周监二代,禹、汤之制已在郁郁之中。夏时坤乾,又非吉、凶、军、宾、嘉之仪特举之者,该末以本,推人于天也。

夫礼之初至皆从其初。

《乐记》曰:礼也者,报也。礼反其所自始。礼报情。《祭义》曰:夫下之礼,致反始也。又曰: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礼器》曰:礼也者,反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郊特牲》言报本反始,礼貴施报,人道全受全归,亦报天地父母而已。故曾子曰:众之本教曰孝。

《孝经》曰:孝也者,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天地长存,父母形不久存。神亦长存,于祭合之。神祇者,天地之灵。而鬼神者,先祖之灵也。故是篇要旨曰:养生送死事鬼神。《祭统》曰: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以人道事鬼神。神非嗜饮食也,诚报而气通也。笾豆非食味之道,《礼器》、《郊特牲》已详之。《孟子》仪不及物,惟不役志于享。《祭义》曰:飨者,乡也。乡之然后能飨焉。诚报气通,人所难晓,故以魄降气上,神申鬼归明之。与上文似不贯而实贯。复而饭苴,以生道事初死之人也。推至追远事天亦然。《祭义》曰:生则教养,死则敬享。《中庸》曰:小大德受命,宗庙飨之。其义固不在饮食矣。天望北首,示反始也。

昔者先王至皆从其朔。

因地财以事天,报之显者也。

故玄酒在室至承天之祜。

此节言陈物仪,列人伦。

作其祝号至是谓合莫。

此节言用物仪人伦以感上神先祖。上神者,天地。先祖者,父母也。能事天地父母,然后能齐其家。合莫者,《祭义》所谓以其恍惚与神明交。《中庸》所谓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也。夫妇正然后能事父母而终之。故《易》首《乾》、《坤》而曰: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君臣、上下。《诗》始《关雎》而重《采苹》、《采蘩》。《郊特牲》曰: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故冠、昏之礼与丧、祭同重。《郊特牲》所以兼及冠昏,《哀公问》所以谓人道礼大,大昏为大也。《大学》言身修而后家齐。《中庸》言妻子好合,父母其顺,承以鬼神之德。皆是义也。夫妇亲之,详见《礼器》,《祭义》。

然后退而合亨至此礼之大成也。

上二节分言微显。显者,伦常夫妇之有所。微者,鬼神魂魄之合莫。此节合而言之。告孝告慈,治神人和,上下也。天人交至,礼备而道完,故曰大成。

孔子曰:呼哀哉至诸侯祭社稷。

复称圣言更端之词。礼之大纲,上文已具。此乃深叹兴废之故,责在上也。《论语》、《中庸》、《仲尼燕居》皆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视诸掌。郊社之义事天地,禘尝之义事父母也。事天地父母,为人道之大纲,众德之总会。《郊特牲》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祭义》曰:惟圣人为能飨帝,惟孝子为能飨亲。《哀公问》曰:仁人之事亲也如事天,事天如事亲。《孝经》首举天子之孝,诸侯保其社稷,大夫保其宗庙,皆是义也。不能事天地父母,不修齐,不可以治平也。天地统父母,地又统于天。故《郊特牲》特举专论周不能郊,礼本已拔,天子失道,何责诸侯?不直斥周,故言鲁郊非礼。杞宋之郊,乃因先世皆非天子之事,不足责以兴礼也。《论语》曰:禘自既灌而往,吾不欲观之矣。思深哉,非徒叹仪文之失也。不然,则政乱俗当浇,当言丧祭朝聘之失,独举祭义,毋乃失轻重乎?自此以下推及政事,皆为人君言。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至是谓幽国。

礼废之弊,悉数难终。以下四节,疑若随举罣漏,而实有精意

先举祝嘏辞说之不修者,不诚不信,本实先拔也。

醆斝及尸君至是谓乱国。

此节言下凌干上。

故仕於公曰臣至是谓君与臣同国。

此节言上慢下在上下二节之间者,见上下之等本为秩序,非故尊故抑也。邪说欲除尊卑,不知此耳。已详《君位》、《臣道》二篇。

故天子有田至君臣为谑。

此节言上替同下。以上四节,即是《春秋》大义。《春秋》所书礼之兴废耳。礼之兴废,则道之得失之征也,非拘拘于制度。前人说《春秋》者,或失则浅狭,或失则夸幻。

是故礼者至安君也。

此节始标政、君二字,别嫌明微,承上文。傧鬼神,微也;考制度,显也。别仁义兼微显言。微显义详《中庸述义》。

故政不正至是谓疵国。

此申上文。略言礼废则百事俱废,就显着言之。

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至藏身之固也。

发政立事,岂有舍民而听于神。而乃言殽降者,以人合天也。

巫史卜筮之义,详于下文山川五祀天地之分佐,《孟子》所谓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也。

故圣人参于天地至立于无过之地也。

天生时以下四语极精。天地父母,已见上文。道非师不传,虽天子必有师。九经之义,次修身以尊贤。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也。俗传天地君亲师五字,义盖出此。君承天地而统治,亲、师故居其中。殽天降命,天生时也。命降于社,地生财也。降于祖庙,父生之也。山川五祀,犹人之有君臣师友也。故曰:鬼神以为徒。后文祭地于郊一节,礼行于郊一节皆此义。父师即孝弟之标。孔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子夏曰:入则孝,出则弟。《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从兄、敬长、事师、事上、事君,一义也。尊至乎王者,父天母地,师友鬼神,故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下至于庶人。则《孝经》所谓用天道,因地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庶人之孝也。无过者,垂拱无为也。以上皆发篇首承天道之义。

故君者所明也至而患其生。

此节非故尊君也,所以明君职也。即上文以礼示之之意。爱死患生,即《孝经》所谓合万国之欢心也。

故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至舍礼何以哉。

此以下承上用人,发篇首治人情失死得生之义。反情合礼义难遍举,故就显者言之。利信睦而患争夺,无智愚皆然也。天下一家,中国一人,皆由性善而推,民各异义,(语本《墨子·尚同篇》)所以不能大同。周末诸子思以其道易天下,皆患其难同。道家田、慎之流任其不齐,法家申、商之流则一切强齐之,皆不知礼之能一。礼有本末,非徒仪文,毋惑乎儒者之多不了也。

故人者其天地之德至而生者也。

此明人之为人,通于天地,得理气之粹,故非礼无以治之,而言礼必本于天。

故圣人作则至礼有序。

推及天地阴阳鬼神五行,若神奇,无关人道矣,故显证之,以物情事功略言显之本于微耳。兼及四灵者,所谓能尽人性,则能尽物之性也。《礼器》曰: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

故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也至以守至正。

万几繁赜,百官各正,朝须良相,边须良将,大臣宜道,小臣宜法,乃一不言,而独举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以神,仕三公之坐,论三老之无职,此有精意矣。《大学》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孝 经》曰:以爱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祭义》曰: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教以慈睦,而民貴有亲。教以敬长,而民贵用命。孝以事亲,顺以听命。错诸天下,无所不行。《大学》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孝经》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筽善于悌。又曰: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教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教天下之为人兄者也。《祭义》曰:祀乎明堂,所以教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也。又曰:至孝近乎王,至弟近乎霸。至孝近乎王,虽天子必有父;至弟近乎霸,虽诸侯必有兄。《孝经》曰: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祭统》曰:祭之为物大矣,其兴物备矣。顺以备者也,其教之本与。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长,内则教之以孝于其亲。《乡饮酒义》曰:民知尊长养老而后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教成。以上诸篇,皆可互证。宗祝在庙,孝也,仁也。三公在朝,三老在学,弟也,义也。修而后齐,取人以身。故曰:王中治道,在于躬率。知天然后知人,故巫史卜瞽前后左右。《祭义》曰:易抱龟南面,天子衮冕北面,示不敢专以尊天也。善则称人,过则称己,教不伐以尊贤也。《坊记》两言善称人,过称己,皆引卜筮。《学记》曰:大学之礼,诏于天子无北面,是以师友之礼事神也。故《书》曰: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无为垂拱必有事焉。《老子》所谓守中,《大学》所谓止于至善,《中庸》所谓致中和,《诗》所谓基命宥密也。《祭义》所谓虚中,亦与此义近。

故礼行于郊至礼之藏也。

此承上而推其显效,义即指职货孝慈法则。

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至射御朝聘。

命官者,主宰之理,即自然秩序之本也。礼字广义于此,指出分艺者散为万事,各有其宜。居人曰养,非别立身外之法也。

故礼义也者至小人以薄。

上文即言人之为人,又言居人曰养,此承申之。讲信修睦,就显浅言,犹上文言人利人患,肌肤筋骸。切身而言,然后指生死大义。人道不过生死。死而不亡,生死相通,则鬼神也。故《祭统》曰:生则养,没则丧,丧毕以祭。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生者显,死者微。故《语》曰:未知生,焉知死?《易》曰: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后世陋儒知生道而不知死道,遂为释道所夺。养者非独衣食住,送者非独丧祭之仪。全而受,全而归,死如生,亡如存。曾子、子思所论之孝也。达天顺人,即篇首承天治人也。

故圣王修义之柄至是谓大顺。

义指万事之宜,礼指三千三百,艺指事效,仁指性本。礼狭而义广,义万而仁一。礼因义起,义由仁生。有杠、仁而后节之以义,有义而后实之以礼,渐推至仁,合于自然,故曰顺。《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乐记》曰:礼以地制,万物散殊。《易》曰:山泽履。履,礼也。又曰: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无体之礼也。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礼达分足,协于分艺,以治人情,人法地也。修礼陈义,讲学是也。《乐记》曰:乐由天作,合同而化,无声之乐也。以嘉魂魄,是谓合莫。殽天降命,宗祝在庙,前巫后史,地法天也。本于大一,降命官天,天法道也。顺则道法自然,合仁安乐,达顺是也。义有次第,以臆比之,亦似可存。

大顺者至故此顺之实也。

常者,可久可大之道,亦即《老子》所谓常道也。此节极言自然之合异为同。《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教化。不同不丰不杀,无过不及之,时中也。特言持危,意告时君也。意告时君也。山者以下略举显浅以明之。天不爱道,生时也;地不爱宝,生财也;人不爱情,孝弟也。膏露醴泉,和气之喻。器车马图,美利之效。麟凤龟龙,卵胎俯窥,尽物性也。陋儒泥诧,流为瑞应之怪说矣。信者,诚也。《中庸》之大旨也。

礼本表

壬戌四月十四曰夜,咸炘始通《礼记》,作此表,《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一貫矣。《礼器》曰:子欲观仁义之道,礼其本也。此言礼为仁义本,其实仁义为礼本也。

天地亲夫妇兄弟 丧祭宗法饮食礼 郊社宗庙宗祝巫史
君师朋友 朝聘乡相见学礼 山川五祀三公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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