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魁夷 & 川端康成 | 京洛四季

井上靖  川端康成  东山魁夷

《京洛四季·花明》,1968年

《京洛四季·春静》,1968年


鹰之峰

东山魁夷

株樱花树在田头向着鹰之峰开放。相对于鹰之峰的浓绿,樱花淡如烟雾。鹰之峰雄壮苍劲的棱线,丰富而有张力的体量乃是同光悦茶碗相通之处。光悦是在长期战乱后桃山文化盛极时期间复兴远古王朝传统之人。晚年住于大虚庵,在同良友交往中潇酒度过余生。光悦寺庭园有光悦墓。光悦是个幸福的人。经光悦寺前右拐上山,翻过杉坂前往周山街道。松山令人想起宗达笔下的山,进而想起往昔那山石嶙峋的险峰峻岭。

《京洛四季·曙》,1968年

《京洛四季·春去》,1968年

《京洛四季·入夏》,1968年

《京洛四季·青峡》,1968年

《京洛四季·经年树》,1968年


巨树
东山魁夷
北睿山顶一株杉,树龄达数百年的这株杉树,默默站在这里俯视京都的沧桑之变。

青莲院的楠树也有如此魁伟遒劲的枝和网一般爬满地表的根,让我从中感受到古都的厚重。

人称千年古都的京都,其景物优雅温和,而又暗含强韧。京都人自古以来就积极引进新的东西,同时将旧的东西小心保存下来。这种乍看矛盾或悖反的性格,或许即是京都历经千年而生生不息、绵绵呵护日本民族特质的动因。
环绕京都的山岭舒展平缓,呈现出如眠似睡的景观。但其气候有着难以忍耐的盛夏溽暑和冷彻骨髓的冬日严寒,绝无温和可言。环绕京都的大自然四季变化之所以那么华美亮丽,想必是寒暑相差如此之大的结果。京都,温柔中蕴含刚烈。

《京洛四季·晚凉》,1968年

《京洛四季·夏深》,1968年

《京洛四季·月篁》,1968年

《京洛四季·池澄》,1968年

《京洛四季·初红叶》,1968年

《京洛四季·煌红叶》,1968年

《京洛四季·秋寂》,1968年

《京洛四季·山涧红叶》,1968年

《京洛四季·雪后》,1968年

《京洛四季·岁末》,1968年

北山初雪,1968年


川端康成 |  古都风情,但原样保留
晚秋青莲院
巨楠新叶青欲燃
不习诗歌的我,不知是“晚秋”还是“深秋”好,亦不知“新叶青欲燃”为佳,还是“嫩叶正青青”更妙,抑或“青叶透日光”那种咬舌感毋宁更有情趣。反正这是我站在青院门前楠树下举目四顾所得今日印象。尽管时值“晚秋”,但“新叶青欲燃”,枝桠低垂般无限铺展开去,叶片细密繁茂,即将立冬的正午阳光朗照下来,透过树叶光影斑驳一一我将高大古木莲勃的生机描摹为上面两句。
苍劲古朴的树干、庄严肃穆的树枝,纵横交错不屈不挠爬出地面的树根,都是不习诗歌的我这两句力所不及的。较之“晚秋”,季节莫如说已近初冬。然而京都红叶绚烂至极,同常绿树相映生辉,是以选为“晚秋”。此乃今天我发现这棵久已相识的巨楠无限生机而为之激动的结果。而这叶色的青,即是东山魁夷君的画色。
东山君《京洛四季》有一幅《经年树:青莲院楠树》,画的就是这棵大楠树。我去看了其画上的楠树。昨天找西川鲤三郎君商量写来年春天的“东踊”脚本,在名古屋住了一晚。但要为《京洛四季》画集作序,还是置身于京洛为好。加之可以马上看见东山画上的实景,于是在名古屋告别内人,今天独自返回京都楠树这里。名古屋往返均驱车走名神高速。去的路上正值夕阳煌煌欲坠
秋阳正绚烂
端立其间伊吹山
“秋阳正辉煌”会不会较“秋阳正绚烂”为好?“端立其间”是否改为“端立中间”或“屹立其间”更好?这点我也无从知晓。但见高速公路的前方一片辉煌,正中间立的伊吹山是那么庄严雄伟,硬质语汇可能反倒与之相符。
青莲院门的大楠树同样庄严雄伟。不仅庄严雄伟,而且优雅妩媚。在美洲大陆和欧洲大地,遇上大树我也每每注目。不过那些树即使大得不得了,也没有日本古木的雍容娇美,没有高雅与神韵,没有温馨和纤柔。热爱名木、名石的传统也似乎比不上日本。青莲院大楠树使得作为日本人的我的灵魂与之息息相通,去年参加三国町高见顺诗碑揭幕典礼回来路上,在金泽看到的人称“三名松”的古木也让我心驰神往,很难相信世间存在那种美。
将一树之美创造和传递几百年之久的日本人的心性委实难能可贵。东山先生的《经年树:青莲院楠树》,即使在《京洛四季》诸多画作之中也是最为写生的,将我无可道尽的大树礼赞之情完美表达出来。
东山君往年有一幅大作《树根》。纵使在这画集上看来也依然感人肺腑。青莲院楠木的树根横向匍匐蔓延,《树根》则向上腾跃盘旋一一二者那近乎魔性的力度,那植根于大地而支撑苍天、堪称怪异的道劲之美,在我眼里仿佛自然与人类永恒生命的象征。自不待言,其形状的罕见性也有东山君的发现。
此前他在北欧作为“旅行礼物”举办的系列画展上也有大树作品。也是因为我很早就从古木巨树中看取生命的深远而曾四处寻觅,对于东山君的大树画和树根画,我自有自己的感受。仰望几百年以至一两千年树龄的大树,坐在树根歇息之间,当然不会不想人的生命的短暂。
但那并非虚无缥缈的哀伤,莫如说有不熄不灭的顽强精神、有同母亲大地的亲和与交融自大树向我涌来。发现晚秋大楠树上的新叶色调即此一例。“老树一花开”已然很好,居然“老树万花开”!或辉映阳光或筛落阳光的大楠树叶之所以在我眼里显得比小楠树叶还小还密,或许因为大楠树年老亦未可知。
抑或,晚秋的大楠树嫩叶那水灵灵的绿色,即是京都树木的绿色也说不定。今年秋天我就刚发现,无论树叶的绿还是竹叶的绿,京都都和东京一带不同。想必这是自己想为东山君的《京洛四季》作序的心态使然。
光悦院墙角
红叶阵雨两相达
今年光悦会席间见得刻有觉觉斋“发句铭”的茶勺柄有“阵雨”字样,始知“阵雨”之语。深感此乃精确表达光悦会举办时的深秋京都之语,遂戏仿一句。可是,当天就连北山那边也全无阵雨,正是小阳春天气。所以句中“阵雨”完全是我为措词而措词的虚构。不过,在我久坐光悦院墙前坐榻时间里,得以一边烤篝火取暖一边同朋友、茶人和茶道用具商们闲谈,中午的盒饭也吃了。
光悦院墙前面是胡枝子,后面是红叶,东山君的画与之一模一样。我连同眼前实景看着留在眼帘里的东山大作《秋寂·光悦寺》。走去院墙对面深处,那里有竹。我对妻悄声说这就是东山君画中的竹子和色调。从光悦寺去大河内山庄(传次郎氏旧居)参观要经过野野宫一条小横路。往里进,这里仍有嵯峨竹林,有东山画上的竹色。接下去我从西门走去东面的诗仙堂。山茶花大体过了盛期,但正值日落,夕晖甚是可观。
夕阳正西山
诗仙堂里山茶花
究竟是“夕阳正西山”好,还是“夕阳下西山”妙,这也无由得知。满树花色之白和古本之大,不入冒牌诗人之句。《京洛四季》中的东山竹林和《入夏》有“山崎边”。山崎——这个秋天我在京都听说,向日町一带的竹林被胡乱砍伐平整为住宅用地之后,作为京都风味的竹笋产地也消失了。岚山的松树也任由枯蒸了几千棵一一从大河内山庄的传次郎夫人ロ中听得,是去年的事。每次来我都“看都满眼泪”。
倘若现在不画,京都就没有了,务请在京都还有时画下来!几年前我再三再四对东山君说道。我的希求多多少少促成了《京洛四季》之完美系列画作的诞生。我之幸、我之喜,无以言表。最初向东山君说的时候,记得我在京都街头边走边嘟囔一一这在我是极少有的一一看不见云看不见山,并为之悲伤不已。
不堪入目的廉价西式高楼接连建造起来,从街上看不见山了。我不禁叹息,看不见山的都城,对于我不再是京都了。如今看不见山的京都也让我习惯了。不过,今天我也还是祈盼原样留住京都风情,哪怕多留几天也好。《京洛四季》中的无数东山画作,想必会把古都风情存留下来。
《京洛四季》的诞生,其中有我的宿愿。又蒙东山君平素的深情厚谊,于是寄以这篇信马由缰的文章。画中多有高桐院等我经常去看的风景。尤其《北山初雪》和《周山街道》都和我有缘。北山杉林组画和我也相识相亲。而且,为写这篇文章下的近来熟悉的都酒店的日本间和浜作日本食堂,窗口正对着东山、北睿山。赖山阳有诗云:“东山如熟友,数见不相厌。
熟友吾东山
漂浮雾霭间
至于“漂浮”好,还是“微明”好,不懂俳句的我同样无从判断,反正是实景。天亮即起的我,近来每天早上都观望《京洛四季》的《曙・北睿山》。《京洛四季》之前的东山系列画展是在北欧。也巧,近来我去与之相距不远斯德哥尔摩,作为任务,有幸点燃瑞典小姐华冠上的蜡烛,想必也是同东山君缘分不浅使然。
北欧旅行期间东山君沉浸于强烈的喜悦之中,返回日本故国后自有撩人情思的温馨优雅和清新自适,此即《京洛四季》。其间还有新皇居大壁画等作品一东山君绘画的进展,想必有目共睹。
录自《京洛四季》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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