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失格指南

如果你的童年整个浸泡在补习班里，请赶紧离开，回到规矩乖巧的生活。

这里的童年偏执而危险，不好说缤纷多彩，但每个成功历劫顺利长大的人，都要暗自诉说一把当年多么侥幸。

这一份童年失格指南，献给如今每个风华正茂运筹帷幄的成功人士，当年不敢闯敢拼，现在如何成功？

王公子难过时总喜欢烧点东西。

分手时他会跑到桥洞下面，一把火点燃两人的照片和书信，飘扬的黑烟吓得路过的流浪汉只想报警却发现没有手机。KPI没完成被上级教训，他回家在一叠纸上写满领导的名字，跑到厕所打开排风扇一张一张烧，最终被烟熏得哇哇大哭。

独特爱好都事出有因，王公子爱烧东西是因为他童年时加入了一个名为火种计划的组织。组织里全是小孩，也许深受普罗米修斯的感召，他们对火有着发狂一般的迷恋。

这是一个没有招募者的神秘组织，全世界的孩子到了某个阶段，心底潜藏的火种探测器就可能苏醒，而一旦苏醒，他们会自动成群四处寻找火源，坚定地把人类文明起点——火，传递下去。

无论火柴还是打火机，只要握在手中，他就能燃烬世界万物。王公子曾陷入过深深的困扰，他很想把水点燃，试过自来水河水矿泉水，甚至有次上厕所他都划燃了一根火柴。很不幸均以失败告终，王公子最后得出结论：现在的火柴太小，只要有地球那么大的火柴，再用太阳点燃，那他能把所有星星都给燎了。

王公子放过一把著名的火，大人奔走相告，多少年来每次回家过年，王公子都要在饭桌上听大人复述他当年的无畏。

冬天，草地，王公子。寒冷的他只想烧点东西取暖，在草地里东点一把西烧一把，却发现火势越来越明显。于是兴奋的王公子用脚踩靠嘴吹，把火势变成了明火，他高兴极了，开始大喊大叫绕着火堆乱跑，直到开心地哭出来。

那场火烧掉了半块草地，也烧穿了王公子的裤脚。父母看见他哭得浑身颤抖也没再打骂，而王公子其实处于狂喜之中。

如今别人每次提及，都要嘲讽揶揄他。王公子不屑与人争辩，他心里十分清楚，你可以嘲笑他单身买不起房和车，但你们的世俗根本无法理解火种计划。

“只是因为有火，才有的人类文明呐。蛮荒时代火焰改变了食物性质，蒸汽时代带来了高效工具。而他们却只顾嘲笑我用火，没关系，伟大的付出总是默默前行。”

所有孩子都爱玩，二娃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二娃喜欢的玩意要花钱。

游戏厅和溜冰场里，二娃都是一把好手。他能用一枚币打通闯关游戏，穿上双排溜冰鞋，整个场地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这么优秀的二娃，被迫过早的面临经济问题。他在那时就已懂得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尤其一堆孩子出来玩，没钱那个说话的气度都要弱三分。

这个困扰不只二娃有，他身边一群孩子都会因为金钱陷入纠结。他们为此还多次举行金融会议，商讨上哪搞点钱。不知道谁有门路，说附近工地的钢筋值钱，他们捡来卖废品，就有钱去玩了。

夜探工地，几个孩子相继穿过工地围挡的缝隙，在黑夜肃杀般寂静中，紧张到极致，反而生出些刺激。

他们拿着手电筒，在遍地水泥和杂物中寻找钢筋，最终找到的目标不管是不是钢筋，抱着就往外走。但工地的人已被惊醒，跑着骂着来逮他们。二娃最重义气，让兄弟们先走，他来断后。

二娃怎么被抓，怎么被罚，怎么被家长领回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大以后每次骑电动车路过工地，他都会想起这段冒险往事，感慨自己曾经多么爷们。

这件事对二娃深远的影响体现在面试时，他总会提到打小自力更生不靠家里，对项目挑战充满了好奇心与拼搏精神，不服输是首要原则，乐观积极是过硬的心理素质。

“那几个跑掉的孩子，一个成了公司老总，一个炒股风生水起，一个收着房租不用上班，一个混成企业高管，年终奖也就六位数。但只有我才是他们的恩人，是我扛下所有，救了他们。”

小吴爱钻研，这是谁都知道的。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让他好奇的东西。

有表有皮的实体看多了，最让小吴着迷的还是无形涌动的能量，比如电。童年的小吴只从大人口中听说了电这个称呼，但没人讲得清电究竟是什么东西。

“别把手伸进插座，别摸插头，别咬电线。”所有大人都这么说，在小吴眼里，电从来都是搭配禁令活跃在成人世界，小孩子没资格懂得。

大人低估了小吴的求知欲，他一直在等待时机，他要独自推开禁地之门。

最初小吴想用手指伸进插座，却发现手指太粗伸不进去，后来他又找来铅笔往里捅，插进去毫无反应。就在小吴失望时，他想起自动铅笔能弹出笔芯，于是他手持笔芯往插座里捅，还是没有反应。

小吴学会了，电就是什么都没有，那是大人用来装腔作势的一个借口而已。

懂电的小吴从此在教室开坛讲学，反复跟同学解释电的本质就是无。直到有个同学告诉他插错了孔，没有插到火线。

小吴有没有回家尝试多插两个孔，没人知道，但整个人变得低调了许多。这份审慎让他在此后多年的工作里保持内敛，尽量不引人注意。

他对成人世界很失望，因为同龄人逐渐丢失掉探索精神。跟学历无关，而是梦醒了，醒来的人都在为同样的目标奋斗，但小吴只盼望这个梦再久一些。

“电是个好东西，（也许）以后吧，我会研究出电作用在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好处。”

每个酒馆都有常驻酒腻子，老李也是。长期喝酒熏红的鼻头让每个初次来的客人都要侧目而视。等老李喝饱了酒，起身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客人才会发现老李左手的异常。

这时，老板总会边收拾边跟客人普及，老李小时候玩鞭炮炸掉了手掌。老李岁数不大，也许因为童年受过重伤，导致面相挂老，看起来更为成熟。

老李喝醉后喜欢对着空气讲述当年的鞭炮往事。从前他是个愿意在危险中寻求快感的人，而当他尝试过各种游戏后，发现鞭炮带来的兴奋最有威慑力。

他带小伙伴去寻找一切能炸且具有视觉冲击的东西，比如井盖，再比如粪坑。看着物件破碎，听着刺耳的响动，感受大地颤抖，破坏的快感来自心底对于不可逆的毁灭的渴望。

炸粪坑绝对是保留节目，它是小孩间终极的胆量考核，只有正面参与过炸粪坑的孩子，才能在那个团体中树立威望。谁往坑里扔鞭炮，谁用走而不是跑开，谁就有资格无限制嘲讽他人。

老李的左手掌就毁于炸粪坑，那是他第三次发起这项活动，头两次他都是离得最近的人。第三次，他主动升级玩法，他想站在粪坑边，先点燃鞭炮，等到快爆炸时再扔进坑里。

烟花造成大火

但老李估错了时间，1块钱的土制雷管引线实在太短，威力又超乎想象。他，倒在了粪坑旁边。

“鞭炮就是廉价版军火，幸亏当年没拿来祸害生命。也许（我）受伤是一种启示，打那以后没碰过鞭炮，也再没受过伤。并且路上看见玩鞭炮的小孩，我也会训斥两句，他们却把我当疯子。”

网红阿龙在网友眼中无所不学，尤其善于模仿各种人的动作神态，大家都管他叫模仿大师。

阿龙最近很焦虑，就连动物姿态都模仿了几十种，还是无法拯救日渐式微的流量。力不从心，阿龙搞模仿这么多年头次向现实低头。

他曾心气高傲，觉得短视频太适合自己，一度认为拍什么都有人喜欢。老板提醒他注意规划未来，阿龙听不懂，觉得只要不断模仿，一定越来越火。

他高估了网民的观赏惯性，当留言频繁出现“怎么还是老一套，没点新花样吗？”阿龙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挫败感。人们逐渐轻视他的骄傲，裹挟他的自信，而阿龙除了点头哈腰，什么也做不了。

没人知道镜头外的阿龙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有爱心，在街上遇见乞讨的残障人士总会赠与重金。这是他自我原宥的方式，通过金钱赎买曾经挥霍的善意。

阿龙童年时爱学残障人士的动作，总会跟在人家身后，咧嘴夸张地学他们走路的姿态。阿龙学得熟练了，不需要参照随时能在教室里模仿残障，同学被阿龙逗得哈哈大笑，百看不厌。作为班集体的开心果，阿龙享受这份努力获得的成就感。

后来同学聚会，他们让阿龙再模仿残障人士。阿龙婉言拒绝，讲了很多大道理，表示这种行为对残障人士很不敬。几个有钱的同学包了上万的红包，说不白演，这是打赏。

阿龙苦笑，轻声说了句谢谢老板，随后再次复现当年情景。那晚同学们都很开心，一致认为阿龙是真正的模仿大师。

“模仿那么多人和动物，感觉灵魂在渐渐四散，我在分裂不再完整。我想明白了，今后只模仿静物，（我）要学茶几、学书柜、学每一块瓦片，没有流量也无所谓，（我）已经受够了。”

如果说人类有什么集体夙愿，飞翔一定排名前列。征服天空的欲望总是存在，尽管现在飞行工具种类繁多，发展的总体原则还是使用更少的辅助，让人感受更原汁的飞翔体验。

小孩才不管这么多，想要飞翔就去寻找高处，重力会满足每个孩子单纯想飞的愿望。

周是个行动者，自从看过一场马戏团演出之后，就立志要当空中飞人。周变得爱荡秋千，因为飞人也用秋千。

他荡秋千时，每回蹬脚都用尽全力，用最短的时间加速。练习了好几次，他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当秋千升到最高处，周立马松开双手往前纵身。着地那一秒周觉得很不真实，剧痛第二秒才传来。痛感屏蔽思维，周完全想不起飞翔的感觉，回忆里甚至充满害怕。

为了求证飞翔的快感，周又爬到房顶，这次他带了把伞，相信只要撑开伞跳下去速度就会变慢，能充分接触飞翔。显然这又是一厢情愿，因为手里举着东西，这次摔得比上次还惨，手几乎脱臼。

双倍疼痛让他告别了飞翔痴梦，并开始有意无意远离高处，那真的很危险。

很长一段时间，每当看见小孩坠楼的新闻，周都会觉得很别扭，童年破碎的重力飞翔让他学会感恩，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花了很多年才弄明白，其实（我）只感受到坠落而不是飞翔。坠落是一直往下，整个过程抬不起头。而飞翔是朝上，每分每秒都往上爬，两眼只顾着更高处。”

“活着是为了寻找快乐，而快乐来源于它们的痛苦。”童年的虎子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一直身体力行。

凡是在他眼前出现的昆虫，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如果虎子挨骂了，那么昆虫将遭遇一脚践踏。如果他心情好，就会捡起木棍拨弄昆虫，规划它们的路线，或者挑翻昆虫，看它们如何翻正，玩累了再补上一脚，然后离开。

虎子没数过观察了多少种昆虫，他只知道有些长得好看，有些丑得吓人，没有带香气的昆虫，臭气倒是隔很远就能闻到。

为了寻找昆虫，他趴过草丛爬过大树，期待没见过的昆虫出现眼前，然后看一看，逗一逗，再一脚踩掉。

虎子是个乐于分享的小孩，有时他会捡起昆虫尸体用纸包好，带到班上向女同学炫耀。那时虎子就已掌握给女孩意外惊喜的技巧，他会偷偷把昆虫放进女孩铅笔盒，等待上课时，前排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每当这时，虎子就会昂着头左看右看，仿佛告诉所有人，这事是他干的，而她，将会来感谢他。

“那是昆虫吗？那是爱情。可惜我不会包装，要不然她看见精致的标本就会懂得，我整天趴在泥里究竟是为了谁。”

大头出事以前，没人知道他的头有这么大，等他出过几次事以后，大家一致认为，头大不见得聪明，反而可能蠢得过分。

大头喜欢钻缝，老把头卡在栅栏缝隙里。他想不通，为什么头能钻出去却收不回来，每次好容易把头取出来，他又开始琢磨原理，提出新的假设。

直到卡过数次，大头越来越郁闷，为什么每次卡住都不能动弹，所有假设统统没用，最后都变成哭喊救命。大人都厌烦了他钻缝隙的毛病，帮他取出脑袋后，往往还要打他一顿以示惩戒。

家里挨打学校受辱的大头，更像一个精神隐士，单纯想参悟卡头这件事，他十分想知道，没有大人帮忙，能否自己取回脑袋？

多少年后他才会懂得，卡头时不动如山，需要很大的定力。而他也知道了，只进不出，是因为退后时被耳朵卡住。

“（如今）早就不钻缝了，每天有太多需要参悟的东西，信息洪流早已击碎我单纯的美好。我早已把头卡在互联网这个大栅栏里，不可能再取得出来，谁都别想。我们不过是一排一排被卡住的头颅罢了。”

成长的隐秘事件，藏在每个与你共同做过傻事的人心中，有些人亟待忘却，而有些人把它当做最宝贵的回忆。

不管如今你面前的人，穿得多么溜光水滑，当年他可能为了一句谣传，翻越插满玻璃渣的土墙，或者蹚过满是肮脏的水沟。

最珍贵的，还是夕阳下铺满欢笑的剪影。

当下的生活有多艰难，躺在床上就有多怀念那段失格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