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成教授丨中医哲学研究的问题及其意义

受中国哲学史学会中医哲学专业委员会筹备组的委托,我想就中医哲学谈两个问题。

Q1

第一,中医哲学要研究什么?

Q2

第二,为什么要研究中医哲学?

中医哲学要研究什么?

我个人的看法是中医哲学要研究的当然是中医的本原的问题、本质的问题、终极的问题,因为哲学就是研究终极、本原问题的,就是刨根问底的学问。那么中医学的本原问题、终极问题、本质问题究竟是什么?

我想是不是可以分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中医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

第二个方面是——中医学的本体论和生命观的问题。

研究中医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可以解决为什么中医学理论体系、临床实践是这种样子,而不是西医那种样子?中医为什么要用整体综合的方法,而不是分析还原的方法?就是说为什么中医要用象数、用阴阳五行来构建藏象学说、经络学说、体质学说、病因病机学说、证候学说以及药物的四气五味学说、方剂的君臣佐使学说?中医学的这套认识生命的方法究竟有没有意义?按照这种认识方法究竟能不能揭开生命的秘密?这是中医哲学所要研究的重点问题。

中医哲学所要研究的另一个重点问题就是中医的本体论和生命观,中医学研究的对象是人体生命,中医学有一套不同于西方医学的生命学说、生命观,中医生命观问题涉及到生命的终极问题、本原问题、本质问题。中医关于生命的一个重要学说就是“气”,中医讲了各种“气”元气、宗气、营气、卫气、脏腑之气、经络之气,有药物之气、病邪之气,等等;中医讲气化、气机,讲气的升降出入。五脏六腑是气的系统,经络是气的运行通道,病证是气化、气机失调的反映,中药有四气五味……与“气”密不可分的是精、神,精气神是生命三宝。

实际上可以说中医就是将生命分成——精气神或者形气神三个层面。“气”是生命的本原,是精和神的中介,介于有形和无形中间的,并且更偏向于无形。这三个层面是递进关系

在“形”的层面上,中医最早是讲解剖的,后来更强调功能了,就超越形体了,“形”层面的的生命问题是可以用科学解决的,这一点中医比不过西医,中医无疑是处于劣势;

在“气”的层面,还有很多现代科学所解释不了的地方,而这一块恰恰是中医的精髓。

在“神”的层面包括了 “心神”“神明”等学说,是无形的,这个层面超越了辨证论治,是辨神论治。扁鹊“望而知之”就是辨神论治。这一部分更是为现代科学所排斥。

这三个层面中,中医最重视“神”,最轻视“形”。这和西医恰恰相反。“气”和“神”究竟能不能用科学来解释?我看很困难。这两个层面的东西用形态学方法做实验,恐怕做一万年也做不出来,也解释不了,比如中医讲“左肝右肺、心上肾下”,你做一万年的实验,能从人的形体上找出来吗?这恰恰是中医的精华,是中医的传统,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一直在退化。所以中医的生命观和本体论应该是中医哲学研究的重点。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研究中医哲学?

也就是中医哲学研究有什么意义?

我想也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明,

一个就是——对于中国哲学史的意义,

第二个就是——对中医学的意义。

对中国哲学史研究的意义,刚才方克立先生已经讲得非常好、非常透彻,任继愈先生刚才也谈了,本身中医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哲学一个分支、重要组成部分,中医的奠基之作《黄帝内经》同样是中国哲学史的一部重要的经典。

但是长期以来在中哲史的研究对它一直不是重视不够,现在重新来认识中医的哲学,所以肯定能拓展或者加深中国哲学史的研究,因为中医医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中国哲学史提供了一个跟儒释道三家不完全相同的一种哲学形态,比如说儒释道三家哲学偏重于社会政治层面,而中医则偏重于生命科学层面,当然这么说只是相对的,绝对不是说儒释道就不讲生命科学,中医就不讲社会政治。中医在建构生命科学系统时,在伦理道德上建立了一套医德规范,所以说中医是人文和科学相结合的典范,是道和术相结合的典范,是形上与形下相结合的典范,所以对它的研究对我们怎么拓宽、加深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肯定有好处的。

中医生命观是对儒释道生命观的一种补充,尤其是在异常生命的认识上大大丰富了中国哲学的内涵。再比如说中医认识论、方法论,这个问题研究好了,对认识论、方法论可能是一个革命。现在占主流的哲学家认为,认识的主体和客体应该分开,可是中医认识生命,是内求、内视、内观,是主客体的合一,这种认识方法千百年来证明是有效的,这是不是对我们哲学认识论是一个挑战?

中医哲学应该提高它的地位,医家哲学应该与儒释道三家哲学并列,刚才罗希文先生称儒释道医是中国哲学的四大金刚,这个提法很有意思。我表示赞同。中国哲学如果缺中医这一家,是有重大缺陷的,也是很可惜的。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比如说从“阴阳”这个角度看,儒家偏向于阳,道家偏向于阴,而中医是阴阳不偏,一阴一阳之为道,中医讲“阴平阳密,精神乃治”,讲“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他跟中国哲学的源头之一——《周易》的思维方式非常吻合,它不偏阴阳,这个大家都知道,中医讲人生病就是阴阳不调,怎么治病?就是调和阴阳;阴阳调和了,病就好了。这种生命哲学其实是非常深刻的,可是现在好多人把它当作一种笑话,这是不对的。我们对中医这一家、对中医这种哲学形态应该加强研究,它对加深、加宽中国哲学的研究肯定都是大有好处的。

第二个方面的意义就是对中医本身的研究和发展,当然更有意义,刚才方克立先生说了,现代“取消中医”的这场闹剧,实际上正是哲学上出了问题。我非常同意这一观点,不是科学上出了问题,而是哲学上出了问题。那几个主张“取消中医”的人,主要理由就是说中医不是科学。我们应该从哲学层面来认识什么是科学,其实对他的讨论已经很多很多了。如果按照西方“科学”的定义——逻辑推理、数学描述、实验验证,那么中医当然不是“科学”。因为这种科学是17世纪牛顿力学之后的产物,17世纪以前,就是在西方也没有科学,何况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国呢?

但不叫“科学”难道就不是客观事实、不是客观真理了吗?现在有一种“唯科学主义”,是很可怕的,在他们看来,只有叫“科学”才是真理,不叫“科学”就是封建迷信。在他们看来,宗教不是科学,所以要取消;艺术不是科学,所以要取消。哲学不是科学,所以也要取消。真是荒唐之极!“唯科学主义”盛行,正是哲学上出了问题。

生命问题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有的科学可以解决,有的科学不能解决。中医具有科学和人文多层属性,包含有天文、地理、环境、气候、心理、伦理、情志、甚至宗教、艺术等等复杂内涵,非常符合人体生命的复杂状况。我们有必要从哲学层面探讨中医这门科学和人文相互交融的学科,对于解决生命的本质、揭示生命的秘密的重大意义。而绝对不是贴标签、扣帽子、打棍子。

中医现在面临的问题,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哲学所面临的问题。在当今这个西方文化霸权主义时代,“唯科学主义”思潮盛行,作为中国哲学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医学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西方文化、现代科学不仅成为评价中医的尺度、审判中医的法庭,而且成为改造中医的工具。相当多的中医研究者、中医领导者都有这么一个愿望,那就是通过现代科学研究,最终把中医改造成为真正的科学——即符合现在西方科学规范的医学科学。可是这种愿望的结果,在我看来不但救不了中医,反而害了中医、毁了中医!怎样把中医改造成现代科学?在这些学者和管理者看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中医这个包含有多种成分的混合体进行“剥离”,将其中的不符合科学的成分抛弃掉,将其中符合科学的成分留下来。这种简单化、单纯化的想法和做法看起来挺有道理,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医这个复杂的混合体,各种成分是融合在一起的,动一点就触及全身。

中医治病方式不是西医的对抗性治疗,而是调和性治疗,这是两条路径,刚才任公说得很好,中西方是两种思维方式,西医治病是有效的,但千百年的实践证明中医治病同样是有效的。

所以判断一门学科有没有科学性,不应该按照西方科学的标准,而应该是实践,是有没有效果,是不是适用。就是说判断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能是实践,不可能是以西方的那种科学形态来衡量另外一种科学形态。

总而言之,研究中医哲学应该是正当其时、正逢其时,所以我们来了这么多各个方面的专家、学者,大家一起来探讨中医哲学,这是非常好的局面,我们也欢迎大家以后多多的参与,欢迎各位专家给我们以大力的支持。

谢谢大家!

本文为张其成教授在中国哲学史学会中医哲学专业委员会成立大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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