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中甲脾胃病辨治三法
脾胃病辨治三法
□由凤鸣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张晓丹 成都中医药大学
邓中甲是成都中医药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方剂学学科带头人,四川省教学名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小肠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大肠者,传导之官,变化出焉。”故中医学的脾胃泛指消化系统的生理功能。邓中甲认为,脾胃同居中焦,具有腐熟、运化水谷,化生精微,生成气血,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功能。随着人们生活物质水平的提高,饮食不节,冷热不匀,或服用不洁之物,均会引起脾胃功能的紊乱。此外,外感六淫、他脏传变等病因亦常有之。脾胃损伤,则运纳升降功能异常,即会产生吐、泻、滞、胀、痛等症状。李杲在《脾胃论》中道“人以胃气为本”,强调了脾胃的重要地位。
肝脾同治
邓中甲认为肝和脾在生理关系上相互联系。肝主疏泄,帮助脾胃运化;脾胃运化水谷精气成为气血津液,又要养肝。即木要疏土、土要荣木,这是一种生理上的良性循环。若上述平衡被打破,如肝失疏泄,脾胃运化失司,则会导致肝脾同病。在脾胃升降中,脾之升清有赖于肝之升发,肝之疏泄升发正常,才能鼓舞脾胃之气血,促进其运化水谷、水湿的能力。张仲景在《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即是此理。故治疗上要“平其亢厉之谓和”,必须双管齐下,才能达到治疗效果。
治疗方剂上,邓中甲善用六君子汤加柴胡、白芍。该方益气与理气同在,健脾与疏肝共存。脾胃者,气机升降之枢纽也;肝者,调畅气机之脏腑也。通过半夏主降,柴胡主升,配伍陈皮理气,使气机升降出入得以恢复,双管齐下,达到肝脾同治的目的。
以通为用
张从正在《儒门事亲·推原补法利害非轻说》中道:“君子贵流不贵滞,贵平不贵强。”脾胃位居中焦,为气机升降之枢纽。气机者,气之升降出入聚散等运动之形式也;枢纽者,万物相互联系之中心环节也。故脾胃的功能贵在运动、流通。朱震亨《格致余论》言:“脾是坤静之德,而有乾健之运,故能使心肺之阳降,肾肝之阴升,而成天地交泰,是为无病之人。”因此脾对各脏腑间气机的协调运动有着枢纽作用。正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既然脾胃为枢纽,必当以通为用。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䐜胀。”气机逆乱是脾胃病发生的关键所在,脾胃升降功能正常,气机才能通利自如,整个人体的消化功能才能维持正常水平。因此,邓中甲在治疗脾胃病上常用“建曲、炒谷芽、炒莱菔子、佛手、厚朴”药队。此药队除消食健脾之建曲、炒谷芽外,还配伍莱菔子、佛手、厚朴等理气之品,理气范围不仅只在脾胃,还包括了肺、肝二脏,以及大肠、小肠这样同属脾胃系的六腑。可见,此方立足于脾胃,通畅全身气机,以求取得良好疗效。
以平为期
清代吴鞠通提出:“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强调治疗中焦脾胃疾病时,要注意邪气与正气之间的关系和邪气与邪气之间的关系。邓中甲指出中焦脾胃乃后天之本,在攻伐的时候不可伤及正气,以免影响水谷精微的吸收运化;脾喜燥恶湿,胃喜润恶燥,脾升而胃降,二者相辅相成,故在治疗上要权衡湿与燥之间的关系。由于脾胃脏腑具有多个相反相成的体用属性及功能差异,容易产生升降、纳运失常或燥湿、寒热、虚实等病机变化,所以针对脾胃病的复杂病机而采用的常见治则有升降相因、调整阴阳、刚柔相济、气血并调、寒热并用、虚实兼顾、通补兼施等,这些法则均是以恢复中焦脾胃功能为最终目的。故在治疗脾胃病上更应准确辨证,恢复脾胃功能,以“平”为期。
邓中甲所处蜀中之地,山川包围,河流环绕,四季日射时间较少,导致湿气尤甚,再加上脾喜燥恶湿,故蜀地湿困中焦疾病尤为常见。湿者,与寒热均能结合而发病,故应分清寒湿或湿热的具体性质,有针对性地施治:寒湿困脾,应运脾除湿,用如平胃散、二陈汤等方剂;中焦湿热,应清热除湿,根据湿热的偏重及所处部位,常选用清胃散、芍药汤、甘露消毒丹、三仁汤等方剂;脾虚水泛,应实脾利水,如实脾饮、参苓白术散等方剂。若湿酿液成痰,邓中甲则常在温胆汤基础上化裁加减。由此可见中焦疾病辨证尤其关键,“以平为期”也充分体现出邓中甲在理法思路上尚“和”的思想。
胃痛案
患者,女,35岁,已婚,2016年4月22日初诊。患者胃脘胀痛10余年,加重1周。自诉胃部胀痛以饭后为甚,伴烧心、泛酸、呃逆、口苦,并有颈项酸胀不适感。平素四肢欠温,精神易紧张,喜热饮,胃纳不佳,二便正常,1周前“受凉”后出现感冒症状,并伴有胃部胀痛加剧、颈项酸胀不舒的症状,自服“感冒药”后,感冒症状渐愈但其余二症并未缓解。月经周期正常,月经色稍暗,夹少量血块。刻诊:舌淡,苔薄黄腻,脉弱。予温胆汤加味。
处方:陈皮12克,法半夏12克,炙甘草3克,茯苓20克,竹茹15克,枳实15克,细辛15克,白芷15克,羌活15克,建曲12克,炒谷芽15克,炒莱菔子15克,佛手15克,厚朴15克,大腹皮15克,栀子15克,淡豆豉30克,高良姜15克,旋覆花15克,生姜6克,柿蒂15克,刺猬皮15克。6剂,水煎服。
4月29日复诊:服上方后胃胀、项背僵痛、呃逆、口苦症状明显缓解,仍泛酸。上方去细辛、白芷、羌活、旋覆花、生姜、柿蒂,加海螵蛸30克、黄连6克、吴茱萸6克,连服6剂,诸症悉愈。嘱平素注意饮食,增强锻炼。
邓中甲强调,胃为阳土,喜润恶燥,为五脏六腑之大源,主受纳、腐熟水谷,胃气以和降为顺。胃痛的原因可概括为两点:寒邪、饮食伤胃等导致的胃气阻滞,胃失和降,不通则痛;禀赋不足、后天失调等导致脾气虚弱、胃失濡养,不荣则痛。此案为寒热错杂之证,究其原因在于素体阳虚,则平素四肢欠温、喜热饮;阳气不足,推动无力,气血津精运行不畅,水湿内停,酿液为痰,郁而化热,则口苦;痰液形成,加之外感风寒,闭阻气机,不通则痛;寒邪客于颈部则颈项不舒,客于胃部则胃脘胀痛。胃失和降,胃气上逆,则出现呃逆之症。气机不畅,肝胃不和,酸水自胃中上逆则泛酸。阳虚无力推动血行,则月经色暗,夹有血块。张从正在《儒门事亲·推原补法利害非轻说》中道:“君子贵流不贵滞,贵平不贵强。”邓中甲认为,虽胃痛疾病有虚有实,但贵在通。具体到胃部,无论是寒邪等外感邪气,还是饮食、湿热、瘀血等内伤之因皆可引起胃气阻滞而导致疼痛;若为虚证,虽表面上看应用补法,但也要“通”,方能补而不滞。故在胃痛的治疗上,邓中甲以“通”为治疗大法,其重点应理气和胃,使气之升降出入正常,则胃痛能愈。
结合本案则应温中散寒,化痰理气。方中温胆汤和胃利胆、理气化痰;细辛、白芷、羌活解表散寒;高良姜温中祛寒止痛;旋覆花、生姜、柿蒂降气止呃。邓中甲临床上常运用建曲、炒谷芽、炒莱菔子、佛手、厚朴、大腹皮这组药对来达到“通”的目的。其中建曲解表邪、消食积、祛痰水、健脾胃;炒谷芽消食和中、健脾开胃,此二药合用针对食积、痰水,消食健脾开胃,使脾得健运、胃能受纳。炒莱菔子消食除胀、降气化痰,“肺主一身之气”,莱菔子不仅能理脾胃之气,还能理肺之气。此外,“胃气以和降为顺”,莱菔子具有降气之功,可谓治疗胃胀痛之佳品。肝主疏泄,调畅气机,肝气上犯于胃,也是引起胃痛的主要原因之一。故用佛手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燥湿化痰,理脾、胃、肺、肝之气。厚朴燥湿消痰、下气除满,除能理肺、脾、胃之气外,还能理大肠之气,同时作用趋下,和降胃气。大腹皮行气宽中,行水消肿,理脾、胃、大肠、小肠之气。纵观本药对,以理气、消食、化痰为主,理气范围不只在脾胃,还包括了肺、肝二脏,以及大肠、小肠这样同属脾胃系的六腑,可见邓中甲对于“通”的认识并不局限于脾胃:人体各部分本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五脏六腑通过相互影响、相互制约达到应有的平衡;若原有的平衡被打破,则出现疾病,治疗上在着眼于相关脏腑的同时,也要立足全身进行遣方用药。
栀子、淡豆豉为栀子豉汤,《伤寒论》原文言“若剧者,必反复颠倒,心中懊,栀子豉汤主之。”邓中甲认为“心中懊”正是烧心症状的描述,故用其清心除烦;此外久病不通易形成瘀血,故加入刺猬皮化瘀止痛。诸药合用,既温中焦脾胃、散表之寒邪,又疏通、和降胃气,共奏温中散寒、化痰理气之功。二诊患者症状缓解,减去降气之药物,加入左金丸泻火疏肝、和胃止痛,海螵蛸制酸以增强止痛制酸之功。此病案既显示出邓中甲治疗胃痛善用“通”法,也能看出其作为方剂大家在处方上灵活施治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