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珠：言传身教忆程师

　　我的老师——敬爱的程砚秋先生已经逝去二十二年了。我这个四十多年前的小学生，如今也成了年逾花甲的老头子了。半生蹉跎，欣逢治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不论是风雨如晦的岁月，还是否极泰来的时日，每当忆及老师的音容和教诲，便又深深地感到了他那御霜傲雪的情操和发奋自强的斗志对我的激励。

《小放牛》 宋德珠 饰 村姑

　　我是中华戏曲学校头科“德”字辈的学生，程先生是学校的董事长，也是我的业师，旧社会讲究“打戏”老师教戏打学生是“理所当然”，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在教过我的老师里，从不打学生的只有他和荀慧生先生。他总是称呼我们“小弟弟”，不以师长自居。这不单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播下了朦胧的民主意识的种子。

《玉狮坠》 程砚秋 饰 吴幻娘

　　除科班“打戏”之积习，开师生平等之风气者，自先生始。但是，他对学生的要求却又极为严格，一丝不苟，以身作则，记得他给我排《玉狮坠》时，有一次从早晨八点一直说到下午四点还没下课，中间也没吃饭、休息。我当时心里很紧张，怎么也学不会，但他总是笑嘻嘻地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教，一点也不发火。后来还是我们的焦菊隐校长一再劝说，才下了课。

《游园》 程砚秋 饰 杜丽娘、宋德珠 饰 春香

　　一九三六年，他决定赴法国演出，以宣扬我们的民族艺术，我有幸陪同先生扮演《白蛇传》的小青、《游园惊梦》的春香和《碧玉簪》的丫环，当时，正在做紧张的准备，如订制全新行头等。可是他还不厌其烦地同我们说戏、排演，精益求精，必欲严丝合缝而后已。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百看不如一练”，与他同台的一番砥砺，使我在艺术上有了很大长进。只是由于后来“七·七”事变的爆发而未能成行，但我们师生合影的一帧帧照片，都成了我最珍贵的纪念品。

金少山

　　一九三九年，天津水灾，北京戏曲界义演，捐款救济灾民。事后主办人请客致谢，北京的名演员都去了。那时我已毕业，也忝居末座。名净金少山先生善豪饮，又爱开玩笑，他同我商量，要合伙把名须生谭小培先生（谭鑫培之子）灌醉。我年轻不晓事，欣然同意，结果把谭先生灌得酩酊大醉。

《金山寺》 程砚秋 饰 白素贞、宋德珠 饰 小青

　　当时，程先生在场，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叫我去家里喝酒。他搬出一大坛酒，足有十几斤，又拿来能盛半斤酒的大杯，一连让我喝了三大杯，然后对我说；“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你年纪轻轻的，不能喝那么多酒，不然要吃亏的。”还当场叫我看他运用气功，使喝下去的酒全从肘、腋等处随汗又排泄出来。先生对后学爱护之情，溢于言表，使我感佩之至。

宋德珠在家吊嗓

　　解放后，我的嗓了一度坏了，很气馁。他得知后把我找去，要我鼓起勇气，养好嗓子，千万不要丢功。还不断写信，在政治上帮助我，在艺术上鼓励我。这更使我终生难忘。以上所写，虽不能表达先生高风亮节于万一，却也可窥见这位刚正耿直的艺术大师襟怀、品格之一斑。他中年早逝，殊屑憾事，然而桃李无言，下自成蹊，随着时光的流逝，程派艺术的宝贵价值，必将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认识。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