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泉俯瞰 黄中明 摄
珍珠泉一带,自古为风流之地。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魏时代,这里便有“流杯池”之雅称。金末元初,这里成为了济南公张荣的府邸大院,其中的中心建筑为白云楼;当时这楼可是非同了得,它的宏伟高敞、壮丽美观,不惟在济南、怕是在山东也是数一数二、甚至独一无二的。白云楼的名气,还在于其后的济南八景和历下十六景都有它的份儿,谓之:“白云雪霁”。登斯楼可以远挹山色,近接水光,特别是雪后,白云缭绕,上浮天际,高楼隐约在烟雾之中,宛然如画,“世称人间福地、天上蓬莱不是过矣。”(见刘敕《历下十六景》)另外,历史上还有诸多大家为之大力揄扬,如张养浩的名作《白云楼赋》便是其一。所以,这白云楼几乎是举世皆知的。还有,白云楼究竟为何人所建,亦有不同看法。虽说拿不出实证,而研究者一般认为,白云楼为张荣所建;然而,清乾隆《历城县志》却断然否定此说,认为白云楼乃张荣之孙张宏所建。
此为白云楼之二谜。
若要解开这两个谜,我们必得回到金末元初那段波谲云诡的历史中去。这要从公元12世纪末期说起,当是时也,剽悍的蒙古族崛起于漠北。至13世纪初,成吉思汗即大汗位后,蒙古军日益强盛,并不断南侵。1213年为金宣宗贞祐元年,它被深深铭刻在济南与山东的历史上: “金贞祐板荡,济南府城空二十余年。”(道光《济南府志·学校志》)这一年,蒙古军掠取河北、山东等数十州,济南遭受残酷践踏,生灵涂炭,建筑倾毁,据元好问《济南行记》载:“大概承平时,济南楼观,天下莫与为比,丧乱二十年,唯有荆榛瓦砾而已。”是时,金宣宗被迫从燕京(今北京)迁都汴梁(今河南开封),山东民众纷纷起义抗元,地方武装势力乘机而起,攻城略地,壮大实力,与宋、元周旋。此时,长清的严实、历城的张荣,是当时济南地方武装的两大派系。张荣(1181—1263)字世辉。济南历城人。据《元史》卷一百五十《张荣传》载,张荣“状貌奇伟。尝从军,为流矢贯眥,拔之不出,令人以足抵其额而拔之,神色自若”,此足见其神勇过人。金末,张荣率领乡民占据黉堂岭(今章丘境内),从者甚众,于是他率军占领章丘、邹平、济阳、长山、辛市、蒲台、新城以及淄川等地,敌方大兵到来,则坚壁清野进入山中。1226年(蒙古成吉思汗二十一年),东平、顺天等地先后归元所有,张荣知大势已去,遂率军民降元。成吉思汗问他:“你如何能以孤军之师,独立对抗元师数年之久?”张荣回答道:“山东地广人稠,如今全部为您所有,我如果有一点儿依靠,也不会归附的。”元太祖(成吉思汗)为其豪壮之气感动,于是授予他金紫光禄大夫、山东行尚书省、兼兵马都元帅、知济南府事的高官职位。1231年(元太宗三年)后的五、六年间,张荣从元军灭金攻宋,屡立战功。对于战乱中由河南迁徙来到济南的民众,他则令民间妥善安置:“分屋与地居之,俾得树畜”,使其安居乐业。年六十一,致仕。其后十九年,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封张荣为济南公。张荣对于元廷,一旦归附,便忠贞不二。当时,山东另一世侯李璮占据益都,兵强马壮,久有谋逆之心,私下馈赠张荣以马蹄金。张荣不受,说:“身既许国,何可擅交邻境。”后来,元世祖中统三年(1262)李璮果反,以重兵攻下济南。张荣之孙张宏背着张荣逃出重围赴京师告变,终将李璮之乱平定。张荣卒年八十二岁。有了对于张荣经历与事业的叙说与了解,下面我们就可以顺利进入正题:白云楼究竟建在何年?一般认为,白云楼为张荣降元后社会生活相对稳定时所建,但苦于缺乏实证,且乾隆《历城县志》又言之凿凿地称此楼为张宏所建,因此,人们如坠五里雾中。白云楼建楼前后,有两个重要的见证人。一是雷渊,一是元好问。雷渊(1184—1231)字希颜,又字季默,应州浑源人。金至宁元年(1213)进士,历任遂平知县、东平知县、东阿县令、监察御史、太学博士、翰林编修等,政绩颇著。文学上,雷渊诗承黄庭坚,文崇韩愈,其诗文洒脱豪放,刚劲雄奇,不拘一格。在珍珠泉被圈入张荣府邸之前,这位金国的名御史有幸见到此泉并且留下诗作《济南珍珠泉》,其中有句:
大地万宝藏,玄冥不敢私。
抉开青玉罅,浑浑流珠玑。
轻明疑夜光,洁白真摩尼。
风吹忽脱串,日射俄生辉。
有时如少靳,觱沸却累累。
风色媚一川,老蚌初未知。
君看一日间,巧历所不赀。
游人随意满,不畀乾没儿。
……
由诗中“游人随意满”可以得知,此时的珍珠泉尚未成(张荣)府,游人还可随意观览。张荣生于宋淳熙八年、金大定二十一年(1181),长雷渊三岁,长元好问九岁,这就是说,三位皆为同时代人。而元好问与雷渊为莫逆之交。我们知道,元好问曾于蒙古太宗七年(1235),来到济南游览并作《济南行记》,其中有语:“珍珠泉,今为张舍人园亭。二十年前,吾希颜兄尝有诗。至泉上,则知诗为工矣。”
字不多,然而内在信息极为丰富。除了称道雷渊的《济南珍珠泉》诗写得好之外,其中关于建造白雪楼的信息有二:其一:雷渊(希颜)来济南写作《济南珍珠泉》诗的时间,为元好问来济游览的“二十年前”,即1215年之前,其时为金贞祐三年,珍珠泉一带尚未成(张)府。此为白云楼建造之上限。其二:二十年后,即元好问游览济南时,珍珠泉已经成为“张舍人园亭”即张荣府邸。由此可以推断,张荣府邸白雪楼建成在1215—1235年之间。而细品“珍珠泉,今为张舍人园亭”一语,则是白云楼在元氏游览济南时刚刚建成不久也,因此可以确定,白云楼建成在蒙古太宗七年(1235)前不久的几年之间。
黄中明 摄
白云楼建成年代之所以成谜,在于人们对此事端未暇深究之故,亦在于乾隆《历城县志》的两处错误记载。这两处记载都是在《古迹考二》“白云楼”条中,郑重以“按”和“又按”的形式出之:《按》称:“白云楼,在珍珠泉上……白云楼盖(张)宏之楼也”。
《又按》称:“白云楼即遗山所谓'张舍人园亭’也,舍人必(张)荣之子姓。”
这种说法直接造成了白云楼研究中不应有的混乱。如此后宣统《山东通志》亦受其影响,称白云楼为“元张宏建”。(见宣统《山东通志》卷三十四《疆域·古迹一》)其实,有了白云楼的建筑年代,所谓白云楼为张荣之孙张宏或张荣之“子姓”所建楼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蒙古太宗七年(1235)前,即白云楼建楼时,不独作为孙子辈的张宏尚年幼,且正值五十出头的张荣风云得势、宏图大展的岁月,甚至,其后又二十五年,张荣七十九岁上,又被刚刚即位的元世祖忽必烈封为“济南公”,达到其事业的巅峰状态。因此,所谓白云楼为张荣之孙张宏或张荣之“子姓”所建楼的说法,实为缺少依据的主观臆测。而所谓“舍人”者,正当时显贵子弟之称也:忠于金源王朝的元好问对于张荣归元并助元灭金显然大为不满,元氏以此称张荣,显然有几分讥讽(其为“暴发户”)之意在焉。
由上述论述可知,元代白云楼为张荣所建,白云楼为张荣楼而非张宏楼,明矣。
另外,笔者还想就此附加些许对于“张舍人园亭”的考证。比如:白云楼究竟高峻宏敞到何种程度?这“张舍人园亭”中除去白云楼还有何建筑设施?其中包括哪些泉池?它与后来的德王府在规模上有多大区别?应该都是需要厘清的内容,可惜,这些文献资料极其缺乏,且有时不得伴之以想象了。
“《旧志》云:在濯缨湖上,高数十尺。……后圮。明成化初,德庄王即其故基,建白云亭。有《记》并诗。”
“高数十尺”,“数十”,出入太大,依然不是一个确切的数字。(府内)“旧有白云楼,岁久倾颓,尚有基址,高丈许。一亭欹立,池南有濯缨一亭,因修展府第,有礙屋宇,亭废而泉存,未得重修。”仅仅是楼的旧基便有“丈许”,可以据此想象白云楼的确很高。楼前有亭,曰白云亭,池南(珍珠泉池)尚有一亭,曰濯缨亭。清点“张舍人”的泉池,必得依据德王府建藩之前的泉水史料文献。这包括《名泉碑》与《大明一统志》中的记载,看其中紧紧围绕北珍珠泉与白云楼泉的有哪些泉便是。《名泉碑》中所记有: “曰北珍珠(白云楼前);曰散水、曰溪亭(北珍珠东);曰濯缨(北珍珠西);曰灰泉(濯缨西北);曰知鱼(灰泉东南);曰朱砂(灰泉西);曰刘氏(北珍珠西北);曰云楼(刘氏南)。”共九个泉。《大明一统志》亦为德王府建成之前的文献(成于明英宗年)。《大明一统志》卷之二十二《山东布政司:济南府》“山川”“濯缨湖”条: “在府城内都司(注:珍珠泉大院明初为山东都指挥使司署)西北,本名灰泉,合北珍珠、散水、濯缨、朱砂诸泉,皆汇于此。周广数亩,元宪使副竹希仁改今名。”其“珍珠泉”条:“(珍珠泉)有二……北珍珠泉在都司西北白云楼前。泉右有刘氏泉,左有溪亭泉。”
二泉:刘氏泉、溪亭泉。
其“饮马池”条:“在都司后,前有白云楼。今废。楼后有白云泉。”《名泉碑》有知鱼泉,而《一统志》所无;《一统志》有“饮马池”,而《名泉碑》所无。其他八泉相同。白云楼以白云泉得名,白云泉与云楼泉,实为一泉。这样,综合二种文献,得十泉。分别为:灰泉(濯缨湖)、北珍珠泉、散水泉、濯缨泉、朱砂泉、刘氏泉、溪亭泉、饮马池、知鱼泉、白云泉。这只是“张舍人园亭”可以统计出的泉池。其实,据我们了解,此时珍珠泉大院的泉池是绝对高于这个数目的。
来源:济南古城历史街区
原创:侯林 侯环
编辑:曹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