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月 | 前童古建筑之职思其居、​群峰簪笏宅

前童古建筑（二）

文/泰山月

职思其居 

它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兄弟谦让房子的动人故事。该宅位于南大街，坐西朝东，系清代嘉庆年间举人童桂林长子、长兴县教谕童汝宽之宅。据《前童童氏谱记》载：“童汝宽早年出仕，家政由其三弟汝顺操办。群峰簪笏宅按例规应分给长子汝宽。但童汝宽则认为三弟居家辛苦，功不可没，主动谦让。自己另外在外面西侧祖屋的堂屋两侧加盖楼房，即今规模。”重亲情，讲孝悌，这是童汝宽的美德，也是前童在外为官者的一个缩影。 前童从宋至清，秀才以上中式者202名，入士者不在少数。均是清政廉明，一派清声。位上清政者，归田后仍然有仁爱之心。

童汝宽把好房子让给弟弟，自已住祖房。在改建祖房的同时，他在台门额枋上还加了一个石匾，额曰“职思其居”。这方石匾高0、7米，宽1、2米。

职思其居出其《诗经·唐风·蟋蟀》，原文是：“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无己大康，无:勿。已:甚。大(太)康:过于享乐。职思其居，职:相当于口语“得”。居:处,指所处职位。意思是：不可太享福，本职得承担。意思是说：不要过分地追求享乐，应当好好想想自己承当的工作，对份外事务也不能漠不关心，尤其是不可只顾眼前，还要想到今后可能出现的忧患。联系起来是说：喜欢玩乐，可不要荒废事业，要像贤士那样，时刻提醒自己，做到勤奋向上。虽是说教，却很有分寸，要求节制在限度内，即“好乐无荒”。这一告诫，至今仍有意义。

红石枋高0、2米，宽2、5米，上刻魏碑阴文家训：“告往知来，一隅可发；未雨绸缪，诎义通达；量入为出，礼言周匝；勤俭成家，唐魏足法；山西坭闾，今时气甲。”这篇家训，是童汝宽告诫后代子孙们的金玉良言，大意试释为：要未雨绸缪，量入为出，要勤俭持家，要有忧患意识。

一般的庭院，朱子家训都采用中堂书法的形式，张挂在中堂宝壁上，或书写在屏风、碧纱橱上，而直接刻写在门额上是非常少见的。这可能是宅主施教心切，巴不得童氏后人把前人的至理名言烙刻到脑子中去，正正规规做人，做个好人。也由于此，这个家训终于成了前童民居建筑中的一大特色。

从铺筑于天井的梅花鹿来看，宅主求吉的心理也是比较明显的。鹿与禄音同，又是比较温顺的动物，历来受我国老百姓的喜爱。宁海其它村落的清代院落中，有好几处也拼铺有这种图案。而前童却有二处，另一处在明经堂。当清代后期，建筑上出现了繁缛华丽的布局，屋面及斗拱上的艺术布施无不用其所极，人们的眼光最终又是落到了天井这块偌大的面积上。长期以来，天井都是用石板作三横二直，错缝平砌，菱形斜铺等技法拼铺。用石子拼铺天井，在风水学上存有异议⑶。而前童的祖辈们却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天井的地面是人们艺术思绪驰骋的一方宝地，是宅院内艺术发挥的最后一块土地，是寄托吉祥幸福的又一个场景。只要将它拼铺上吉祥的图案，就能解煞，与风水上所说的理论是不相悖的，这种艺术地面是能纳福迎祥的。这种艺术地面的出现，或是当年一种建筑新思潮，在宁海甚至整个浙东有溪流的地方，一度都出现了拼铺石子的地面，恐怕也是浙东多溪石，取材便利所出现的结果吧。宁海有些宅主从很远的满山岛运来乌石头，用来拼铺地面。而前童却是就地取材，从白溪溪滩上采拾黑白石子，拼铺地面。图案有三行顺铺，中间大石，两边小石的二小一大铺法，及半花瓣状双鱼图、狮子滚绣球、金钱满地、鹿回头等各种式样。正因为前童人有这份大胆的艺术构思，使这个精彩的地面艺术，百余年来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迎合了广大民众迎财接福的文化心理。

格窗上的“凤穿牡丹”图案，看来较为平常，好比是文化主旋律中的一个小音符。但它们不是空穴来风，当你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却会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感受到中国建筑与整个大艺术的相通原理。“凤穿牡丹”的寓意大致是说：凤是百鸟之王，牡丹是富贵之花。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传说牡丹原产于洛阳，武则天命她于大雪之夜绽开，逐成富贵之花，尊为“花王”。牡丹古称芍药，晋傅统妻有《芍药花颂》：“绿叶青葱，应期秀吐；缃蕊攒挺，素华非敷；光譬朝日，色艳芙蓉；缓人是采，以厕金采；发彼妖容，增此婉媚；惟惜风人，抗兹荣华。”这是牡丹作为富贵荣华象征的开始。如此看来，这个图案的涵义也是耐人寻味的。

这座建成于1826年左右的民居，由台门、倒座、天井、两厢、正厅组成。整座院子通面宽27、5米，通进深30、5米，占地面积838、5平方米。这里又有一个独特的现象，即正厅三开间为硬山顶平房，明间无楞木，中空到顶；东西次间为卧室，上有楼层。明间后金柱间横架楞木三条，上设祖龛 。一般清后期的正厅，多是重檐楼房，只有明代及清早期的房子，正厅多为单层，而且较深广高大，古建筑上称“楼阁式”，俗称“堂屋”。职思其居宅正厅原为祖堂，较院内其它建筑为早，故保留了明代楼阁式风格。原来，这个院落是童氏支派祖堂，在支派小祠堂未造前，支派的子孙们都要到这里来祭小祖，明间的祖龛就是安放小祖神位的。后墙的墙壁上挖有一佛龛，供奉观世音菩萨。夹堂板上留有清代中举的捷报痕迹，其中“童文瀚，童其章”的名字还依稀可辨。

捷报，是古代学子科场中式的一种快讯，由报子（俗称报士名）专程送到家，凡同族姓的祠堂及主要大宅院落都要送到，并张贴在中堂的后梁枋上，以示光宗耀祖。

清代，这里还设立过学堂，许多蒙童学子都在这里接受过教育，为此捷报更要送到这里。另外，台门上的家箴一般是立于中堂的，而它却直接移用台门顶部，反映了房主人遵循祖制，以“耕读传家”为宗旨的强烈愿望。这座正厅从结构来看，为五架梁，两缝为穿斗结构，六柱落地，前双步梁，后单步梁 。檐柱与额枋上均施有斗拱，斗拱上刻饰花草图文，用随梁枋。雀替、丁头拱作前后牵引与承托作用；柱础为圆鼓形，高0、25米。从这个结构来看，正厅三间原先应该都是中空到顶的，东西次间为何成为楼房了呢？原来是童汝宽把群峰簪笏宅让给三弟后，在此加盖的楼房。

这里的东西两厢是楼房，各三开间，下檐明显低于正厅的下檐。这个建筑现象，不只反映了古代建筑上的尊卑观念，而且与古代的风水学有直接关系：“正屋为主人，为本身；厢廊为手足，为仆从。凡廊与正屋齐平，两边推出，殊非吉相⑷。”古代人建房很讲究风水，从选址开始就要请风水先生掌握好房子的朝向。风水云：“以脉气为本，砂水为用，气局两全，绕为福地⑸。”他们认为天地间有许多煞气，尚需避开。为此，千百年来，风水学一直是古代建筑学的伴生物，或可说是它的灵魂。不但是单体的院落，即便建城建村都离不开它。

始祖童潢迁来前，也从风水的角度进行过选址，据说，童潢就深谙风水之道，在此地：“相阴阳，度原隰，开草昧，展经纶，艰苦备尝。”见“塔山鹿山，平衍两矗，二水环流，势若天马行云，铁狮绕地，灵秀蜿蜒，可为子孙久远计。爰以蓍筮之吉，于绍定六年癸已春，遂卜居也。⑹”根据他的设计，前童村落最后是按“回”字九宫八卦式原理布局，逐渐建成江南风貌的历史古村落。古代风水学的遗痕在前童古建筑中随处都可见，很值得研究。

群峰簪笏宅

群峰簪笏宅，又称五福临门宅，重檐四合院。嘉庆年间，由童汝顺所建。坐落在老街北面惠民路2号。四周皆路，路旁均为民居。一个院子有个诗意吉祥的名字，是前人留 下的祝福。

群峰簪笏宅坐北朝南，台门呈八字形，二级台阶，单檐硬山顶。墀头墙上嵌入“五福捧寿”青花瓷盘各一个。卷棚顶，两侧穿插枋上各坐一个十八斗，以圆雕凤凰作翘昂作用，承托轩行。门簪上刻“葵心向日”四字。黑漆木板门上挂千年仰月锦环，东扇有铁钮二个，西扇铁钮无存。用三合土地坪。倒座面阔5间，单檐硬山顶。檐柱头各安圆栌斗一个，出跳，承托挑檐枋。天井为卵石铺面，图案为套金钱，部份改为水泥地坪。檐廊四周用长方形压阶石。两厢面阔各5间1弄，重檐硬山顶，东为马头墙，墙上灰塑“群峰簪笏”四个大字。傍有仿木石格窗1个，扇面形图案中刻一醉翁，疑为刘伶醉酒。花墙翼角上堆塑有“鱼化龙”，似欲临风飞去之态。西厢东向又有马头墙一通，上堆塑有“清流映带”四字，但被前面的房子遮挡，很难见到文字。东厢北次间直棂窗涤环板上用仪半混雕法，刻作蚱蜢、蝴蝶、蚕、鲶鱼、螳螂、青蛙。东厢南次间刻作荷藕、老角菱、葡萄、莲篷。西厢北次间，刻作石榴、佛手、柿子。正厅面阔3间2弄连畏下，檐柱穿插枋头坐十八斗，承托月梁之挑梁头，出跳承托挑檐檩枋。檐廊顶部有平板天花，中架设轩桁一根。

东次间直棂窗涤环板上用压地隐起雕刻法，刻作图文。图文均为“朱子治家格言”。东扇为“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图刻是：一对夫妻在房内，夫坐床上，妻开房门，一子手持一杓，杓内有火，旁有一鸡笼，鸡在笼内。上涤环板上雕“天官赐福印”。西扇涤环板上刻字：“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图刻是：二老翁妪夜谈，一对少年夫妻手提灯笼检点院落。上花板刻“天官赐福”图。正厅西次间直棂窗涤环板上刻作图文，东扇：“一粥 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图刻是：一为官儿子跪向父母作辞行状，后有一牛。西扇：“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图刻是：一读书人在果树下，听妻述说状，旁有一车夫在等候。上花板刻作“天官赐鹅”、“天官赐鹿”等图。

宅西边厢2间半加1间单披屋，前为重檐，单披屋为单檐。宅外墙嵌立有仿木格扇石花窗共27个，图文各不相同。仿木格扇，在前童随处可见的，据统计，全村现存有139个。一个院就用了27个。而且图文各不相同，如刘海戏蝉、五子登科、双龙抢珠、套叠金钱、龙凤呈祥，福禄寿喜、一门富贵、瓜瓞绵绵……这又是它的特色之一。前童石花窗均是粉红色，用一种叫做蛇盘石的材料雕琢而成。蛇盘石出自蛇盘岛，本属宁海，现属三门县管辖 。宁海的石材开采历史最迟在明代，县境内留下的巨型石宕还有好几个，如伍山石宕，缆头石宕等。因为都产红石，故统称蛇盘石。这种石头红而不妖，柔而不媚 ，色泽淡雅，质感细腻。深得人们喜爱。通常以深井开采石料方法，从“地震学”的岩石特性中可以了解到，岩石在1000顿强大压力下属胶性状，也就是说它硬度不高，质地短期内比较松软，经风一吹，石头就变硬 了，所以才有许多石宕。

红石虽不能作特大的横向承重构件，但宜于雕刻。故此，前童宅院多见这种红石雕件。是谁把冰冷的石头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图文，赋于它鲜活的生命呢？是前童人，是前童老一辈的匠人。前童历史上有“五匠之乡”的称誉，匠人们个个身怀绝技，从他们的手中建造起一座座精美的楼房。这些楼房如一幅幅展开的画卷，那些匠人就是那手挥狼毫的画家。如今，村落依旧，人事已非，夕阳古道，匠人难觅，唯有这些老房子在诉说着当年的往事。

石花窗，建筑上的名词是仿木格扇，它是从木质窗格扇上演化过来的。前童的工匠们把它仿得丝丝入扣，毛发毕现，发挥了全部的潜在智能。石花窗把木质窗的槛、抱框及格心裙带板都连成一块，牢固而且通风，每扇石窗犹是一幅外墙壁上的挂图，使人百看不厌。

此宅从外观看，危墙耸立，规模较大。更为突出的特点是，它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要求人们按照《朱子治家格言》规范言行，展示出房主人渴求“耕读传家”的心理。这种强烈的希冀，与职思其居宅的门楣上家训是如此的相似，不只表露了童汝宽兄弟严谨的治家态度，从中也透露出几分担忧，生怕后代子孙不按家训办事，守不住家业。更为有趣的是，西厢窗板上刻饰的是农家田园中的植物和昆虫，有着浓重的乡土气息，在宁海其它古建筑中未曾发现。这些图文的含义，并不是希望儿孙们只安于现状，享受恬静而悠闲的田园生活。从外墙的灰塑大字来看，房主人是希望后人要基于故土，并要热心于仕途的。另外，又可从镶嵌在台门两侧墀头墙上的两只“五蝠 捧寿”青花瓷盆上，看出宅主祈盼幸福长寿的心理。这两个由高温焙烧而成的瓷盆，内底为一青花团寿文，旁按等距离绘青花蝙蝠五个，围绕团寿，俗称“五蝠捧寿”。五蝠偕音五福，五福者，系寿、富、康宁、修好德、考命终。此盆原为民间食用器具，清康熙年间瓷盆上始有“五福捧寿”的图文，后世多有仿制。台门上还有一个雕刻于门簪上的“葵花向日”图案，是清代嘉庆年间的原物。从风水的理论上讲，此宅负阴抱阳，可谓是“葵花向日”，风水家说，大门要光明与屋相称。《八宅明镜》有云：“阳宅首重大门，以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衰气则凶⑺。”从伦理道德上讲，希望后代们要朝着“礼义孝悌”的古训去做，犹似葵花离不开太阳。宅内的另一些雕板虽然不很显目，但它的寓意却同样很深刻。如“天官赐印”图：天官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主管官员升贬。天官赐印，即寓意宅内要世代簪缨。“文昌赐书”图：文昌帝为文曲星，又称文魁星。《吕氏春秋》有“魁士名人”句，为“魁”字之始。宋代称状元为“廷魁”，前五名统称为“五魁”。北斗第四星为“文曲”，北斗第一星为“魁星”，而民间则相混同，认为他们都有主文运也。宅内周刻此图，则希望文星高照，紫气东来。余下的几个图文，也是一种吉祥典故的再现。

这里的格扇窗涤环板上，还雕刻着农家的葡萄、石榴、莲蓬、角菱、荷藕、玉兰花等。此处瓜果花卉图文，均有希冀子孙繁衍，生生不息，瓜瓞绵绵，支脉兴旺之意。玉兰花又有“天笔”之称，圣洁高雅，故将此作为寄希望于后代的一个象征物。至于雕刻的动物，也是前童农家常见的。如蚱蜢、鲶鱼、螳螂捕蝉、春蚕蝴蝶等。从直观上看，这些似乎是田园耕夫“农家乐”的生活写照，但仔细品味，其实是宅主的又一种希冀。他希望子孙们要如蚱蜢般灵活，如鲶鱼般淳厚，如春蚕蝴蝶般勤劳；并提出一个警示：不要学螳螂捕蝉，当知黄雀在后。

群峰簪笏宅不但雕刻图文寓意深刻，墙头上的灰塑大字更是显得文情洋溢，给古老的宅院落平添了几分典雅。“清流映带”语出王羲之《兰亭集序》：“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群峰簪笏”句有二种解释：一是对面的群峰多像是一个个簪缨或朝笏；一是对面的群峰多像是一个个头戴簪缨，手执朝笏的王公大臣，前来朝觐真龙天子。暗喻宅内能出文臣武将或帝王将相。”《阳宅峦头秘旨》中说：“何知人家贵了贵，文笔秀峰当案起；何知人家出富豪，一水朝向又一水⑻”。可见，前童人建造民居是非常讲究山水之利的。台门前有一块空地，风水云：“住宅南方有空地属在吉，安心居住⑼”。东厢望溪楼滴翠轩旁，有一组展翅的鱼化龙堆塑，栩栩如生，冲天而飞，它似乎是代表着整个宅院的全部理想。

（待续）

（写于二十年前）

2021年10 月修改

END

作者简介：

滕延振,笔名泰山月，古道等。浙江宁海文物办退休。国家文物博物副研究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文博学会会员、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学会会员、宁海民间文艺家学会顾问、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国家、省级论文多篇，专著多部。也兼写小说、剧本、小品等文艺作品，并获市、县奖。

□编辑：叶寒
□图片：网络
□题字：储吉旺先生

□LOGO\题图\尾签设计：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