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王涓涓:美丽的乡村

美丽的乡村

我向他们走去,走进村子的核心地带。那位个子最矮的老妪,藏青蓝薄袄妥妥贴贴,棕黄色暗格裤子略带夸张四下撑着,像浮出了水面似的,脚上的黑色板绒搭袢鞋面沾了些泥土,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看到我在注视着她,她袖着手,往回转,左脚悄悄地蹭了蹭沾了泥土的布鞋,不动声色。
这是苏油坊的中心,面前的一堵墙图文并茂地诉说着苏油坊的由来,它曾经的热火朝天,工匠们不辞辛苦的劳作辉煌了一个年代,那里曾弥漫着樟木箱的沁香,泡桐木门的吱扭声舒心顺耳,小脚的奶奶进进出出,头上的发髻松垮着,青筋暴露的手偶尔归拢了不甚服帖的几丝,而后那只手在灰布大襟上抹了抹,转头掐了几根蒜叶,炊烟已经袅袅,大锅灶里的面在咕嘟咕嘟冒着泡,那时村里并不富裕,但家里热气腾腾的。
沥青铺就的地面通向各家各户,它像遒曲盘旋的树根,表面上看一个个是独立的、从不来往似的,但暗地里早已心手相连,偌大村子成了一个整体,并不落下一户。
村庄并没有消失,不仅如此,它还从旧日的灰突突中脱颖而出,墙涂白了,是那种小家碧玉的白净,说不出来的清爽,墙上描梅画竹,是中国画中常见的勾勒渲染,组规民约镶嵌其中,泼墨中不失典雅。再看,每一面墙都有它的现实意义,比如彰显着丰收和富裕的产业兴旺图、二十四孝中的鹿乳奉亲图……用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宣传着,用深入人心的图画渲染着,“有故乡是好的,甜美的憩息在自己的房顶下,孩子,花园和狗……”
走进一户人家,木门半开半闭,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院门不设门槛,平铺直叙的直白。汪汪汪,院子里窜出来一只小狗儿,向前急窜几步然后略停,叫声并不间断,瓦屋并没有理会它的叫声,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唤回它,院里还有一处小门也开着,两扇门相对静默,但并不寂寞,那只吠吠的小狗儿来回穿梭把住两扇木门,动和静,一览无余。
隔壁一家也有一只黑色卷毛小狗儿,小小的黑眼珠儿在看在辨别,忘记了犬吠,它的主人正翻晒着地上的萝卜干,听见脚步声走了过来,圆胖红黑的脸庞上带着笑,紫红呢绒短大衣包裹着笨壮粗实的身体,军绿色球鞋帮上也沾了泥土,忽然觉得触碰一下温润的泥土是很有意思的,这些都让人更触到节气的生机,我搓搓手,像是把一句话完整地揉搓出来,问些什么呢,丰收和安宁吗,不用找,院子里就有答案,不必说竹匾里的萝卜干了,鲜嫩脆汪馋着人,就是院子当中晾晒的大捧大捧的稻谷也让人惊住,沉甸甸的稻穗从田地里搬运过来,把丰收带回了家,这本身也是一种幸福,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忽然有一种冲动,扛一把镢头或一个木把铁镐下地干活去,田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有趣的,我的目光越过了农妇的肩膀,木门上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还有立在墙角铁质木质的农具,它们是温和、木讷和忠厚的,就像它们的主人。
“我想进去看看”,对着木质的门栓我脱口而出,这是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我们忆起“从前慢”,许多是对老物件的留恋,从前的锁好看、钥匙的精美都不及这根泡桐木制的门栓,这太有古意了,时光磨去了它的棱角,却把柴米油盐浸润在木柄上,深深浅浅的油光暗纹便是生活,想起儿时巷弄几棵高大的泡桐树,每到春天,成行成串的紫色花儿让人着迷,轻弹,叮铃叮铃远远近近的传过来,风铃似的。吱扭一声,我关上了木门,女主人落了门栓,顷刻间屋里的光线暗了,仿佛进入了黑夜和白昼的中间地带,这是个安宁的所在,时光仿佛停滞不动,是空气中饱含着阻力,还是我们的内心牢牢抓住了从前。
一时半刻无法从中拔出来,樟木箱乌黑油亮的色泽让人惊叹,房间上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简朴、实用而有原始味道的家具,你可以一眼望尽屋中的一切财富,凡是人所需在的都摆放在一眼看到的地方,就是做客也能享受房屋里的全部自由,不需要拘泥的自由。“谁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凝望一个洞穴,或走近一个洞穴时的兴奋心情?我们最原始时代的祖先的天性还遗留在我们的体内”,梭罗深深扎入瓦尔登湖,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用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生活原本很简单,是我们把它过复杂了,所以我们在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中迷失,认为这样才是有品味上档次的,当我们的十指不再沾染泥土时,帘青的草色就很难映入我们的眼中。
再开门,恍若隔世。
“坐一会吧”,女主人话里都是笑,好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虽然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城里人怎么有这样的怀旧,犄角旮旯里的物件都成了宝贝,这些可都是上世纪的东西呀。
又转到了阳光下,仿佛这才是生命永恒的主题,门缝中丝丝缕缕漏下的光是让人怀想的,也是终其一生的追求。苏油坊这幅壁画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广场,正中央的朴树并不粗壮,枝条婀娜,古怪精灵的模样让人想到了青春,说到村庄往往与枯藤老树联系在一起,仿佛这样才够浓烈,才能把沧桑写到了极致。不喜欢这样的渲染,白发苍苍的父母在村头盼着远方的子女,那极致的苍凉让人感伤,反倒活泼泼的孩童在村庄里蹦蹦跳跳让人心生欢喜。那婀娜的朴树,恰到好处的写意将浑朴酣畅和明朗健秀浑然一体,在不完整中寻求突破,在枝叶将尽时转了个弯,却把那朗朗乾坤的日头聚拢了来,那大大的留白即是明证。
围着石桌的四个木头桩子上、圆形花坛上,还有那个标志性椭圆形巨石上,蹲着坐着都是人,这时时光仿佛静止不动,刚才锄地薅草乏了、侍弄鸡鸭累了,抽只烟、或袖着手,热了薄袄斜搭在肩膀上,那棵朴树仿佛有向心力似的,把人都聚拢了来,一起被阳光种下了,就这样不走了,他们打量着我们,眯着眼,而后更多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们看看天地,看看白发黑发的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泥土。樟木箱的女主人也来了,我会意地摆摆手,还一个灿烂的笑容。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揺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我们站着的时候,那位老妪袖着手在风中,好像要打破这一沉闷的气氛,有人打趣让她来一段广场舞,她笑了,豁了的门牙有些漏风还击着打趣她的人,看着出来她们对广场舞的喜爱和熟稔,信手拈来的大都是她们生活中熟悉又必不可少的东西,生活,不只体现在衣食住行中,从文化和娱乐中更能看出一个地方生活水准的提升。
乡村大舞台,锣鼓声和喧闹声隐隐地传来,能想像出他们的日常不乏欢天喜地的一个又一个片断。
这里比城里的房屋多了许多手脚,门前砌一个水泥台,可以种花,可以种菜,全都由着自己的喜好和需要,乌紫油亮的白菜还在泥台里拥拥挤挤,这边唱罢那边登场似的热闹,一株月季悄然露出了头,西瓜红的色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混搭,没有城里花坛精心雕琢般讲究,一切凭着心意,随意而美好。突突突手扶拖拉机在马路上行驶、几头牛甩着尾巴悠然在路边,而我们在飘过来的柴油中、在新鲜的牛屎味中微醺,城市和乡村,差别已是很小,浓缩在一两件具体的物件中了。
到湖边去吧,那是最接近自然的地方。一垄垄小青菜已经密密成行了,掐出水般的鲜嫩,架上一蓬蓬豆秧黄绿相间,却近暮色,没有人觉得不妥,荣与枯,在这儿自自然然地交替,大自然,总是依自己的规律生长,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再向前就到湖边了,水面不大,芦苇稀稀落落生长着,芦花只能作为点缀,却与远处的摩天轮首尾呼应。脚下的粗砂砾和砖头瓦块时不时提醒我们放慢脚步,偶尔被一两个小土坑绊了一下,两棵茸茸的草从脚尖冒出了头,挠痒痒似的带着调皮的笑。湖水并不明澈,灰茸茸的,像是把爱与哀愁都聚拢了来,头顶上阳光灿灿,掏心掏肺地照射下来,连那些边角旮旯都暖暖的。一只小狗,懒懒地躺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应着我们的脚步,风悠悠,泛起涟漪阵阵。最令人惊叹的要数摩天轮了,在瓦屋和小楼的映照下,它显得格外高挑,静静地立着,面向104国道,有些悲壮有些孤单。小汽车、大货车在国道上驶过,车声和我的倦意有着某种表面上的相似之处。有多少次,我累了倦了停车在距离摩天轮很近的地方,靠近它总让我觉得安全,它在转吗?摇篮般的感觉一点点侵蚀上来,也许5分钟,也许10分钟,这短短的时间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让我得以在追逐中抽离片刻,我数着摩天轮的转轮,开始思考它背后的故事。抛却了喧嚣和浮华,它的内里是寂静和安宁,纷纷扰扰的世事过去了,农家小院有的已上了锁成了旧话,留下的却像醒悟过来似的,焕发了生机和活力,路修了、墙粉刷了、篱笆里的黄色菊花 层层叠叠,忽然忆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红砖铺就的小路长了草、墙头上的水渍和泥迹伸出了爪子,时不时抓一把挠一下,把满地的菊花笑得花枝乱颤,别有一番韵味。
把大自然带到家门口,让来来往往的人找到心灵的归宿,脚踩在土地上,我们才能享受这一切的美好。

图片视频:网络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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