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老师夫妇合影(右为美老师)
美老师是一位退休多年的小学教师。执教大山深处三十二年,就干了近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在当时,民师是不拿工资的,一边教书一边还要参加集体劳动,因此,被人们戏称为“赤脚老师”。美老师的“美”字,并不是这位老师的姓氏,也不是当下流行的“最美老师”的誉称,而是因为这个地方姓氏单一,同姓的老师太多,称呼时为了区分,只好免除姓氏,用名字的前一个字或后一个字代替,美老师就是用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代替的称呼。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经济比较落后,校舍简陋,几块木板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块黑板,用土墼砌筑两垛基脚,上面担一块木板,形成一个简易的讲台,就是他的用武之地。黑板上写满了美老师的青春,讲台上流淌着美老师的年华。大集体时,民办教师没有工资,他们的薪水是工分,每天所得的工分按照当时生产队标准工(一天一个标准工为十分工)计算。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寒暑假。每年的寒暑假期,美老师他们这些民师,统一被大队安排,分配到各生产队下乡插队参加劳动。美老师为人和善,这也许与他教语文有关,他能说会道,性格耿直,与人交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深得山乡百姓的爱戴。
美老师还是位农耕的行家里手,什么犁、耙、耢、耖等农活,样样精通。那是一九七三年的暑假期,美老师被分配到黄龙队插队劳动,队长为了照顾他,特意安排他协助生产队会计搞帐,却被美老师拒绝了,他要参加黄龙队的“双抢”。大暑季节,是山乡最美的季节,也是山乡收获的季节。天空像被水清洗了一样的洁净,深蓝色的天空中懒悠悠地漂浮着几朵棉絮般的白云。清晨,火辣辣的太阳含羞般地从山洼里探出头来,把大地看了一遍,便无情地把利剑般的光芒刺向大地。漫坡梯田里,金灿灿的稻谷似铺撒在山坡上的一抹金帛,飘流而下,随风涌动。美老师和农民们一样,光着臂膀,身披白色的老土布大手巾,在这片金波里挥镰收割。身后那一道道整齐平坦的稻铺,似美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整齐划一,错落有致,让人耐看。
临近傍晚,太阳依旧没有考虑到田野里劳动人们的燥热,不顾一切地吐放着一股股热浪,恶毒地烘烤着大地。田野里,被美老师他们割下的一片稻子,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青色,金黄一片。美老师与几十位农民一起,肩扛锚担、草葽,下田捆稻了。美老师像经验丰富的农民一样,站在田中,手执草葽打开,在脚下满是稻桩的田里铺直,一铺铺稻禾被送到他的手中,自下而上呈梯形状放至在草葽上,扎紧、锁定、绑牢,不一会儿功夫,一亩多的大田里,便出现了一田整整齐齐的稻把子。挑稻把子时,美老师那优美、轻巧、有力度的姿势,赢得了山乡农民的赞誉。他手执锚担,一个弓箭步把锚担的一端插入一个稻把里,弓箭步迅速变换成马步,用右手臂挽起稻把,又从马步变换成弓箭步,用左手压低锚担的另一头,对准另一捆稻把戳进去,又快速换成马步,端起稻把,一左一右那么有节奏地一晃,一担一百来斤的稻把子就上肩了。美老师那灵巧有力且又不损力的挑稻把子的姿势,被山乡百姓传为佳话,有人说,美老师那姿势有“东乡武术”的功夫。
寒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数九寒天,虽然这个时令没什么农事,但美老师照例要被分配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主要任务是协助生产队会计搞帐目四清工作。各生产队相互之间清查一年的收入和支出账目情况。美老师打得一手好算盘,黑色的算盘珠子,在美老师那双沾满了白色粉笔灰和黄色泥土的双手上,像织布机上的梭子,“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五还五……”,美老师默诵口诀,珠子在他的手指间上下翻飞,“噼里啪啦……”如同流动跳跃的山泉。美老师的珠算,算得又快又准,从不出丝毫差错。
那年月,农村识字人不多,农产品交易免不了要有个精准的计算,美老师还独创了一套小麦兑换成品挂面的换算口诀,教与一些诚实的不识字农民,以便于他们在麦换面的交易过程中快速换算。过去的老秤不像现在的一市斤为十两制,而是十六小两相等于现在的一市斤,俗称小两。一斤小麦折算成挂面的口诀是:一两麦可以折换成六全二分五毫重量的挂面,简记为: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九/五六二五;十/六二五;十一/六八七五;十二/七五;十三/八一二五;十四/八七五;十五/九三七五;十六/十。生产队负责换面的师傅只要熟背此口诀,就能精准地与农户交易,又快又省时,回队交麦时从不出什么差错。
春节临近,美老师从腊月二十左右就要开始给乡亲们义务写春联了。那年月,生产队识字的不多,即便有几个识字的,也写不出什么好字来。晴天,美老师就把家里的大桌子搬到外面来写,阴雨天在堂中写,墨汁干不了,就用火桶烘烤,家里的地上、床上、凳子上到处都铺满了待干的门对子,红色的门对纸把家里映得彤红彤红,一片洋洋喜气。美老师不但能写出一手流利圆润的行书、楷书,仿宋、黑体等美术字也写得很漂亮,小能小到三号字,大能大到一米见方,都能驾笔自如。七八十年代,山村所有的宣传标语和学校里的学生考卷以及教学所需的必要资料,都是他在完成教学任务之余书写和钢板刻写油墨印刷的。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美老师通过了民办教师师范培训,取得了师范中专文凭,考取了教师资格证,顺利民转公,“赤脚”终于穿上了“鞋袜”,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人民教师。但美老师除辛勤耕耘在三尺讲台之外,余时,依然挽起裤腿,赤脚耕耘在自己承包的一亩三分地的责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