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记忆】崂山华严寺前一石两刻的不同命运

历史上崂山处于华夏古国的山陬海隅,远离黄淮中心喧嚣之地,加之旅途遥远,由此直至明代以前,来崂山游玩的高官名人不是很多。十九世纪末德国武力登陆胶州湾,胶澳租界开埠后,修筑的胶济铁路拉近了崂山与内陆的距离,许多历史名人或寄居青岛、或到青岛旅游,走进崂山的逐渐多了起来。“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些官宦贤达、文人墨客在崂山游览时,或用游记或用诗词曲赋,赞美崂山的山海奇观、自然风光与人文古迹,抒发各自的不同感受,在许多岩壁巨石上留下文采飞扬的摩崖石刻。

在崂山东部最具山海风情的佛教名刹华严寺,寺前华严路旁的同一块巨大卧牛石上,就曾经留下了两个在当代史上小有名气人物的题刻。这两块题刻阴阳差错的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一块被人为的攒掉蠲除,一块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其实这两块石刻正应该颠倒过来,或同时被蠲除,才会符合历史轨迹。但大约是当年执行此令的某公历史知识上有问题,才形成如此啼笑皆非的结果。

 

如今人们看到的“壮游”两巨字石刻,为民国二十年六月(1931年6月)河北省临榆县人舒壮怀所书。舒壮怀老民国时期在北平市工务局当主官,日军侵华后,在日伪政权中照旧担任北京特别市公署工务局局长,为日本人效力搞建设,很是赚了些银子,由此被在北京、天津一带由青年学生组成的“抗日杀奸团”,列入了被暗杀中的汉奸黑名单。

舒壮怀被刺后,伪北平警察分局的调查报告(北京市档案馆存)

1940年3月29日中午,舒壮怀被杀奸团的李振英、刘永康、孟子青3名青年学生,在他居住的辟才胡同家门口将其打了一枪,由于及时送入医院,只是打瞎了一只眼睛,捡回了一条命。但当过汉奸的恶名,却永远钉在了华夏历史的耻辱柱上。从字体上可以看出,他当年来崂山游览时是多么的豪气冲天,多么的自负有才,且财大气粗,不知道在华严寺庙里施舍了多少银子,征得庙宇主持如此大方,让他在这块进庙上香必经之路的卧牛石上,刻下了寓意自己春风得意名字的石刻!

舒壮怀后来的结局也正应了那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俗语,刻下这方“壮游”石刻后不到十年,竟成为了被民族精英暗杀、混进民族败类里的一员!

如今被凿除文字的原石

在这块卧牛石的东南侧面上,当年曾经还有一块石刻,如今虽然只见被蠲除掉字迹的岩石平面,不知当年所刻文字是何内容,经查文献资料和老照片才知道,此石刻的主人虽然多半生穷困潦倒,但和舒壮怀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在华夏某一时期的历史、政治舞台上,也是颇有来历的人物——

  

曾琦(1892—1951),字慕韩,1892年9月25日生于四川省隆昌县响石镇涟鱼荡的一个富裕官宦家庭。年轻时曾经到日本和欧洲留学,1923年在法国成立中国青年党,任青年党领袖。北伐时期曾琦曾经会见孙中山,反对孙中山提出的联俄联共的政策。1946年11月,曾琦参加国民党召开的国民大会,被指定为大会主席团主席。1947年4月,曾琦代表青年党,与蒋介石、张君劢等签署“共同施政纲领”,正式参加蒋介石政府,出任国民政府委员。1947年夏,蒋介石决心“剿灭”共产党,曾琦积极为蒋出谋划策,得到蒋介石的鼓励和嘉奖。1948年3月,曾琦参加国民党的“行宪国大”。4月19日,他代表青年党致电国民党,祝贺蒋介石当选“行宪第一任总统”。会后,曾琦被聘为总统府资政。1948年10月,曾琦被国民党政府委派,到美国进行外交活动。12月,中共中央公布第一批国民党战犯43名,曾琦名列第42名。1951年5月7日,病死于华盛顿,时年59岁。

1946年9月26日,中国青年党主席曾琦与夫人周若南及青年党常委兼秘书长刘东岩一行,在东北视察后由北平转来青岛访问4天。28日曾琦与国民参政会主席团主席莫德惠、国民党中央委员丁惟汾等大员,在青岛市长李先良、市政府各局负责人陪同下游赏崂山,并参观了抗战期间李先良带领青岛地方抗日武装,在崂山打击日伪的战绩遗址。当晚,一行人留宿于华严寺。“颇有一时之雅兴”的曾琦,看到李先良在华严寺门前古道旁留有多处抗战石刻,遂作七绝一首(前有小序),由夫人周若南书丹,镌刻于“卧牛石”舒壮怀石刻的左下侧。这也是崂山至今看到的摩崖石刻中,唯一一块由夫妻共同书写具名的石刻,其题刻为:

青保原总队长高芳先在曾琦石刻处留影

“倭陷青岛,李先良君以文人率兵守崂山,始终未失,越八载卒获光复,故吾爰赋七绝以纪其功。

  

    百战犹存射虎身,临淮韬略信无伦。
  崂山胜地凭君护,我欲移居东海滨。
  民国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日 蜀南 曾琦 周若南 书”

这幅曾琦赋诗石刻老照片摄于1949年2月,右为崂山抗日英雄高芳先

这就是“卧牛石”上一石两刻的来龙去脉。至于当年曾琦和李先良都非常清楚舒壮怀的身份,毕竟被刺杀时的消息报道路人皆知。而曾琦和崂山抗战的主官李先良都手下留情,没有将其凿除。将这首歌颂崂山抗战的七绝镌刻其间,还是有其经得住历史长期考验的。

而沿着老华严路东下不过百米,那块清代登山大侠李云麟在《游崂山记》中记载的“天风海涛”石刻,就没有这般幸运,后来被李先良这班人凿除镌刻上“抗战”两字,可惜后来又被后人凿除,岩石上如今剩下惨不忍睹、凹凸不平的光板一块了!

曾琦一行在华严寺藏经阁,看到明代憨山大师留下的一首七律大中堂,他步韵和了一首《游崂山华严寺次憨山大师原韵》,刻于华严路旁的岩石上(如今华严寺的古华严路旁有七八块被凿除石刻,由于没有老照片比照,不知道该诗位于哪一块上)。诗曰:

避地齐东愿久荒,偶携良友一褰裳。

名僧佳句留禅寺,大海潮音送夕阳。

蹑足未能登绝巘,濯缨犹喜在沧浪。

劳人例合崂山住,且枕诗囊卧石床。

憨山诗作

独上高台眺大荒,飞来空翠湿衣裳。

一林寒吹生天籁,无数昏鸦送夕阳。

厌俗久应辞浊世,濯缨今已在沧浪。

何当长揖风尘外,披服云霞坐石床。

曾琦在崂山除了赠送青岛市长李先良和步憨山大师原韵两幅诗作外,还有一块游太清宫的七绝诗:

孤松拔地似盘龙,古刹闻名有耐冬,

不用淮南赋招隐,桂花重赏太清宫。

华严路是1932年修筑的,舒壮怀在卧牛石上的“壮游”石刻落款为民国二十年,也就是1931年,比华严路早了一年。舒壮怀是否为华严路的修筑捐了一大笔银子?才得以在华严寺古道旁这块寸土寸金的卧牛石上,镌刻下寓意自己到此一游的“壮游”石刻?由于华严寺自抗战以来佛道曾经交替、“文革”期间寺庙史料损毁与老一代僧人都已过世等原因,使得一段历史时期模糊不清,没有留下舒壮怀来崂山华严寺石刻以外的有关记载,仅有这块石刻铭刻他当年曾经的崂山之行。

说起来很是滑稽,历史经常和人们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抗战胜利以后的1946年秋天,中国青年党主席曾琦来崂山游玩时,听到当年青岛临时政府领导青保在崂山的抗战事迹时,即兴吟诵七绝一首,由夫人周若南书丹,镌刻于这块卧牛石的东南侧下方处,而不是将声名在外的汉奸舒壮怀“壮游”两字剜掉,镌刻上颂扬青岛市长李先良崂山抗战的诗句。但是再后来的历史就变得变幻莫测了;在某一历史阶段有关方也是没动这块汉奸书写的“壮游”两字,但是将东南侧下方那块颂扬抗战的石刻剜掉了,这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现实!

  曾琦夫人周若南为浙江(后迁天津)周姓大家闺秀,著名才女,书画皆工。其伯父周善培,是民国著名风云人物。由曾琦作诗,周若南书写的夫妻石刻,在崂山还非常罕见。如今在老照片中看到的这块夫妻石刻,大概为崂山石刻中的惟一吧。

2012年北京某拍卖公司推出周若南的一幅书法作品

本文作者为青岛文史学者、民间抗战历史研究者李知生,发表过《即墨古今传奇》、《走过六十年》、《崂山抗战》等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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