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流金穗月(一)【郑德祥】
早年,人们一说城市,印象里是遍布大街小巷的工厂企业,以及一柱柱向天而立、喷烟吐雾的高大烟囱。那个时期,有工厂的地方多有烟囱,烟囱俨然是工厂的标配,有时它也是城市某个区域醒目的地标。那时,高楼大厦森林般高度密集的现代都市景观在城市尚未出现,城市里最高也最抢眼的建筑当属烟囱了,烟囱的稀疏度,往往是那个城市工业强弱的外化。
直到某一天,城市都在以深圳形象为样板,纷纷学习它的模式,擎天立地的高楼大厦才如雨后春笋魔幻般拔地而起,形成城市的新景观,新地标,也成为城市展示经济实力的外在形象。
近些年,由于城市功能由工业向商业、金融业、服务业的结构转换,工厂企业纷纷外迁。其实,外迁过程也是一个升级改进过程,其中充满科技智慧,有工厂的地方再也看不到其实是严重污染源的烟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先进的无害化处理系统,彰显了企业开工,环保先行的全新理念。城市原先的工厂所在地,也已被一幢幢高楼大厦所形成的高档小区所取代。
谭天工作的制药厂整体搬迁到了远离市区的一个县份,随厂而去的大多是青工,像谭天这样不老不少的中年职工,早已习惯了市内的工作、生活节奏,对到遥远的市外去上班不免心存怯惧,虽然工厂提供接送的通勤班车,上下班倒也方便,但他们为避免路途劳顿,还是选择了离职。
从此,赋闲在家的谭天就和工作了三十年的制药厂脱离了关系。
这天上午,百无聊赖的谭天懒散地坐在妻子大萍子的梳妆台前,在镜子里,发现新长了一根白发,他凝视良久,那根白发便在胸里化作一团惆怅,惆怅至极,就扯起嗓子唱歌,唱一首叫《从头再来》的歌,歌的意境,正迎合了谭天的心境——“昨天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谭天平时说话声音响亮,可一唱歌嗓子就变得梗塞,声带像打了结,中低音尚可,高音却难以企及,于是,歌唱得就像雏鸡打鸣。
他的妻子大萍子靠着沙发,看着他,忽然无厘头地冒出一句:
“该不是想起穗儿了吧?就是从头再来,还能回到和穗儿花前月下的时候吗?”
谭天发现,有时候,不知哪个事,哪句话,都能惹来大萍子莫名其妙的一个揶揄。他唱意顿消,慵懒地打个哈欠,说:“你呀,你呀,有意思吗?”
大萍子继续着她的思路:“ 在你眼里,我好像一团透明的空气,你根本视而不见,唠几句嗑都心不在焉的,却总是这么又是'心’哪,又是'梦’的,当我不知道你是在怀旧你从前的事情吗?”
谭天哭笑不得,觉得不值分辩,苦笑着摇摇头。
谭天这一笑,大萍子好像抓住了证据,追问道:“怎么样?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吧?”
“别神经了!你成天这么自说自话,捕风捉影,简直就像患上了妄想症!”
“如果我是穗儿,你会这么一天天对我缺乏热情、爱理不理的吗?”大萍子只管自顾自按她的逻辑叙说,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浮起自信的笑,说,“谭天你承认吧?穗儿是比不上我的,她一个乡下丫头,会有什么好结局呢?”说完,信心满满地期待谭天的回应。
谭天却嘲讽地说:“你不就是个拿退休金的退休人员嘛,比你强的有的是,甭把别人想的那么卑微!”
“哎,谭天,你没良心,要不是我这退休金,你吃什么?儿子大学学费拿什么交?”
谭天被噎的一时无语,仅有的一点男子汉骨气像被一股劲风吹散。
见一脸沮丧的老公无言以对, 大萍子的强势就缓和下来,柔声说:
“哎,谭天,我是这么想的,与其这么在家呆着,倒不如找个合适的单位打个工也好,你说呢?其实,如果有机会经商的话也不错,当初,侯升不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吗?你看,人家已经是电影城的老板了,开着辆'捷豹’,成天东奔西蹿的。”
谭天一听大萍子说到侯升,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就不屑地说:“他不过是赶上了好时期,才挣了俩钱。”
大萍子自感失言,说了让谭天敏感的话题,就放低声音,含混地说:“我只不过拿他举个例子……”
“比他……比他有钱的多的是!”谭天话里明显带了火气。
“可是,人家现在毕竟发展的那么……”
“……你要是觉得我比不上他,你要是觉得后悔了,只管找他去嘛!”
“谭天……你是个大混蛋!”
随着愤怒地一声骂,大萍子满脸委屈地嘴一咧,眼眶里泪花翻涌。
这次是谭天感到话说的过分了,他也不知道情绪一下子怎么会像角逐场上一头乱踢乱撞的斗牛,难以控制。
于是,两口子面若冰霜,郁郁寡欢,客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
谭天的手按了数下,才按着打火机,他燃起一支烟,用力吸了几口,客厅里立刻浓烟滚滚。
大萍子被呛得咳嗽几声,手在鼻前煽着。她白了谭天一眼,一跺脚,气咻咻地走进卧室,“嘭”一声关上了房门。谭天愣了一下,知趣地快步离开客厅,走进阳台,很响地拉开阳台上的窗户,烟雾从窗口汹涌排出,像发泄出去的浓烈的情绪。
他怔怔地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景,心绪不宁。
远处喧嚣的声音,夹杂着刚才大萍子说到的早已陌生的两个名字,一直在耳畔萦绕。他摇摇头,想摆脱它们的干扰,却无能为力,尘封在记忆角落,像打着马赛克的两个朦胧人影,反而愈加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如梦似幻,却眉目可辨。
谭天的少年时代,正值“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时期,这座城市的地下修建了许多“人防工程”。这些叫做“人防工程”的防空洞在看不见的地下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幽暗深邃,神秘莫测,却时刻吸引着谭天一伙少年的好奇心,怎奈,防空洞入口的铁门被一把铁锁锁得严严实实,连一只小耗子都难以进入。他们极想进去一探究竟,枉然地使出吃奶的劲儿,呲牙咧嘴用力去推铁门,铁门纹丝不动。于是,失望在他们心里像一把难以燃烧的湿柴,“突突”冒着无济于事的青烟。
这天,这伙少年仍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又聚拢到防空洞前,在无法穿越的铁门前,甚觉百无聊赖时,侯升来了。
其实,侯升的到来一点也不稀奇,他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来与不来实属平常,但令他们奇怪的是,侯升身后,竟跟着胖丫头大萍子。作为女孩儿的大萍子,平常是不跟他们这些男孩子一起玩耍的,但大家都同是制药厂职工子女,都同在制药厂职工子弟学校上学,所以,彼此之间相当熟稔。大萍子之所以被称作胖丫头,缘于制药厂生活区的大人们都喜欢这样叫她。大萍子长着一张微胖的圆脸儿,整个身形也都肉乎乎的,她眉眼俊俏,爱笑,嘴甜,小区的巷子里时常能听见她响亮的“叔叔好,阿姨好”的打招呼声,所以,她很讨大人们喜欢。
大萍子扫视一圈熟悉的面孔,没有说话,脸上挂着微笑,这样的表情也说明彼此之间没有生人。
小伙伴们看着大萍子,不知她来做什么,因为这里是男孩儿的世界。
大萍子走到谭天跟前,说她碰见干妈了,干妈刚下班,提着一网兜青菜正往家走呢。
谭天十分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似地说:“我知道。” 然后问她:“你来干嘛?”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郑德祥,石家庄常山纺织集团工作。曾有文字散见于《石家庄日报》、《石家庄工运》、《女子文学》、《文粹读书》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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