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学艺做巫傩弟子
《 飘过我故乡的云朵》之
拜师学艺做巫傩弟子
(连载七)
狗尾巴
十二
福全爷爷带着我的父亲和阿叔去一个叫大园的寨子。这个寨子比我们的寨子要大得多,依山傍水,寨子里的铜鼓石路纵横交错,路路相通,院子里是青一色很气派的窨子屋。父亲和阿叔在大园生活的那段经历,福全爷爷屡屡跟我提及,我现在讲述起父亲与阿叔兄弟俩的那段经历,之所以能得心应手,还得归功于福全爷爷。
那天清晨,福全爷爷是受我爷爷之托,让我父亲和阿叔与他结伴而行,去大园的法均师傅家里学傩戏,这是爷爷到桂奶奶家上门后,出于无奈,对我父亲和阿叔兄弟俩生活的一种妥善安排。
大园与我们的寨子毗邻,从我们寨子出发,沿着铺青石板的湘黔驿道走一里路,翻过一个平缓的山坳便进入了大园地界。坳上有一条从右边连接官道的叉路,从这条叉道走去,顺着斜坡而下就到了小河边,沿小河的左岸而上是一条平坦宽阔的铜鼓石路。铜鼓石路有一个特点,路的正中央铺着一个挨着一个的大块铜鼓石,石头表面光滑而平整,有的石头简直就像一面铜镜一样,能照出人的影子来。这些在路中央摆放有序的铜鼓石,宛如在路中央放了一条巨大的黄铜色的绳索,路直时它们则直,路蜿蜒时它们也跟着蜿蜒。此种在路中间铺成的大块铜鼓石叫路心,路心两边铺的则是大小不一的小铜鼓石。河岸两则长满高大的花柳树,冬日叶子已全部落尽,树干上爬满了凉粉树藤蔓,叶子依然碧绿。河岸边两边的是广阔的田野,再沿河而上一里路,过了一座石拱桥就到了大园的寨门口。
那天由于出门很早,福全爷爷他们一行到了大园的地界上时,太阳还没有从东边的大山岭上出来,东边的天空上呈现一片淡淡的橙红色霞光,路上从石缝中长出的野草已干枯,草上覆盖着一层浓浓白霜。水田的田基上,不管是桔草还是依然青绿的野菜都覆盖了一层浓浓白霜,冬水田里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个早晨寒气逼人。
在下斜坡的路边,有一巨石突兀地耸立,形态酷肖一只后腿坐着、前腿直立、抬头警惕地望寨子威猛的巨犬。这就大园著名的盘瓠岩,是一块人们认为很有灵性的护寨岩。据说如有乱兵或土匪要踏入大园寨子的地界,盘瓠岩就会发出警示性的吠叫声,它一发声,全寨子的狗就会跟着一齐狂吠起来,寨子里的人根据狗的叫声来做出判断,提前做好或是防御或者撤离的准备。福全爷爷曾告诉我,当年跑长毛和跑日本时,盘瓠岩都及时发出过警报,使全寨子的人及时撤离,躲过了兵燹之灾。那天福全爷爷怀里拿出三株香和一包黄纸钱,用装在竹筒里的火明子点燃,带着我父亲和阿叔对着盘瓠岩恭恭敬敬地作揖。也难怪几十年后,我们寨子后山的盘瓠庙被毁,福全爷爷在重修时是那么热心和虔诚。
阿叔一路上紧挨着福全爷爷,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清鼻涕不停地流淌,但他还是显得很兴奋,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他问福全爷爷,他们要去做什么。福全爷爷告诉他,到了大园就知道了。阿叔更高兴了,因为大园田多,自古就是一个吃饭不愁的好地方。我父亲一路上虽然有点忧伤,但压在他心里绷紧的弦暂时松弛下来了。昨天晚上睡觉前他还在愁今早煮饭的米,因为昨天晚上他煮了晚饭后,米桶里的米已经没有剩下一粒,他一直在盘算着向哪家去借早饭米。今早福全爷爷带他们兄弟俩出来,这一餐早饭的米就不用他发愁了。
阿叔一路走一路往结冰的水田里扔石子,大一点的石子落到冰面上,只听“当”一声钻进了冰面下,留下了一个比石大的洞孔,小一点的石子落在冰面上,弹跳几下就在冰面上快速地滑行一段才慢慢地停下来。他们路过一座碾屋,碾屋建在河的对岸。碾屋配有住房、厨房和猪圈鸡舍,厨房正冒着袅袅炊烟。在碾屋的旁边,一根高高的杉木立在哪时,顶上挂着一个红灯笼,下面则是用稻草围着树干堆成一个圆柱形草垛。碾屋引水渠的闸门正开着,水哗哗地冲洗飞速旋转水轮,屋内发出碾盘的轰鸣声和木杆榫头的咿呀声。有一个男人用箩筐挑着碾好的米从碾屋出来,头发上粘满灰尘,他沿着河对岸一条穿行在水田之间的铜鼓石路向寨子走去,而另两个男人则挑着谷子从铜鼓石路的另一端向碾屋走来。这真是一座繁忙的碾屋。
阿叔对我父亲说:“哥,等我长大了也要开一座碾屋,到时我们就不愁没米煮饭吃。”
我父亲一脸苦笑,他在想:“我们兄弟俩还能不能饿着肚子活到那一天?”但他的话没有说出口来,穷苦的生活已让我的父亲不止只九岁,而是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现在他要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让这一家人怎么样才能在世上生存下去。如今,他们一家只有兄弟俩人。
华均师傅已伫立在寨门口的铜鼓石路上迎接福全爷爷一行。华均师傅是那时我们苗乡伽嘞最有名的师公,他的名声不仅在绥宁很大,还远播武冈和城步。据说他的巫术法力高深莫测。福全爷爷带着我父亲和阿叔上他家学艺的时候,华均师傅因年纪大了,已经闭门谢客养老,不再接法事了。
那天早晨,华均师傅身穿一件青色的长袍,头上缠蓝底白细花包头,右手里握一根长长的,镶着铜烟锅和铜烟嘴的竹鞭旱烟杆,烟嘴下方系了一个用牛皮做的黑色烟袋。他饱经沧桑的脸上表情漠然,白须垂到胸前,早晨的霜风吹拂着他的白须,显得很凌乱。华均师傅淡淡地对福全爷爷他们说了一句:“来了。”连看也不看一眼我父亲和阿叔,便转身在前面带路往他家里走去。行走的时侯华均师傅确实显得极其苍老了,他手里的烟杆成了他走路时的拐杖,他每走一步就响起铜烟锅磕碰在铜鼓石上的清脆声响。
华均师傅好像早就知道他们兄弟俩要来,堂屋内的神龛上早就点好香烛,堂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烛味道。神龛前的八仙桌子上摆了三尊七八寸高上了油彩的菩萨,左边是头戴小鸟胸前挂项圈的南山小妹(傩母)、中间是头戴一只硕大展翅欲飞鸟雀的神兵小姐(傩)、右边是满脸通红的东山老人(傩公)。华均师傅先带着兄弟俩三跪九叩之礼,起身到神龛下面点燃一把黄纸,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从神龛内拿出一副锃亮的牛角筶,用力地往肩后掷去,如此掷了三次,说道:“一串连三筶,阳筶阴筶幸筶,筶筶称意,好啊,这也是祖神菩萨赐给你我的缘分呵。”华均师傅满脸忧郁,微微地叹息道:“拜师学艺只是开了一个头,也是为了让你们糊口,还不知我们有没有真正的师徒缘分,就看我还能活多久。我年纪大了,你们要用心学,到时不知我还能不能看到你们过法抛牌,自立门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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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狗尾巴,笔名,出生在绥宁苗乡,苗族,自由撰稿人,默默独行,无任何学会协会背景。记住苗家古老的传说,记住狗尾巴带给苗族人的七粒稻谷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