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齐楼的一位传奇式人物——六爷齐怀果
文:齐英民 齐敦一
口述:齐昌元 齐运秀 齐昌钦等
在老家齐楼,六爷齐怀果的传奇故事几十年来一直脍炙人口,如今不论在何种场合,只要一提到他,人人都会翘起大拇指,绘声绘色地讲上几段。
一
齐公怀果,1880年出生于单县张集镇小齐楼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他上有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弟弟,因在兄弟姐妹九人中排行第六,家人便称其为老六。
由于历史的原因,他家的辈分,比我们齐氏大家族的平均辈要高出好几世。在他还能“打花锤”的1952年,大齐楼最长的辈也称他爷爷,按标准称呼,最小辈要在爷爷前边加上五个“老”字才能叫的出,听起来很像结巴嘴。
六爷性格爽朗,平易近人,又好说笑话,村里人都爱接近他。为称呼方便,全村人形成共识:称呼他时,不管是他的几世孙,都把爷字前边的“老”去掉,统称“六爷”。于是“六爷”成了全村人对他老人家的官称,鲜有人知其大号,写本文前,通过翻阅家谱才知六爷名“怀果”。
过去人们常用“顿餐斗米”来形容某人的饭量大,用“力大如牛”比喻某人有力气。六爷一顿到底能吃多少粮,力气有多大,没人测量过,但有一句话他常说,不管一次吃多少,当别人问他吃饱了吗,他总是说“权当垫垫呗!”
六爷一家人都是大饭量,他家用大锅烧饭,大笼蒸馍,兄弟七人吃窝头按圈比着吃,吃烙饼用筷子一插,一人一筷子地吃,每顿饭下来,锅里从不剩汤,笼里也不剩馍。
六爷兄弟七人,个个都力大如牛。七爷人称“飞毛腿”,初冬的天气,他从家徒步去徐州,一百六十里路两头见太阳。
解放前,六爷家有一块十多亩的地,与邻村毛庄大地主——八沟家的地比邻。一日清晨,六爷的父亲带着老六、老七、老八、老九兄弟四人去耙地,正好八沟家也在耙地。八沟家上套的是四匹马,六爷家拉耙的是四个小伙子。八沟家掌撇绳的蔑视地看了看对方,紧摇了两鞭,四匹马拉着耙小跑起来。
六爷一看火了,扭头对父亲说:“爹,他这是看不起咱,您老人家在耙上站稳,看我们兄弟四人怎样与他家的马比赛!”说罢,一喝号子便追上八沟家的马,然后紧跟其后,一步不让。大清早,双方谁都不认输,地身又长,谁都没歇息。
当地耙好后,地主家的马四蹄流水,他们哥弟四人却哼着小曲,轻松愉快地回了家。兄弟四个耙地比败地主家的四匹马一事,很快在周边十里八乡传为佳话。
六爷家里虽有几十亩地,但在当时产量极低,每年收的粮食根本不够全家人吃的,所以农闲时节家人总要出去推车做点小买卖来补贴口粮。
二
有一年,六爷还年轻,推着独轮红车跟随父亲去北湖里贩卖粮食,早餐后返回时,在鱼台城里买了两个八斤重的大壮馍,切成块放在红车后角篓里准备路上吃。车到金乡肖云时,父亲说“六儿,到前边茶棚停一停,吃点干粮再走吧。”驾车的六爷说:“还吃啥干粮?”“咱买的壮馍呢?”六爷笑了:“早被我尝完了!”
有一年冬天,六爷推着满满一红车粮食在路上行走,后边一位骑毛驴的没打招呼,就从路旁越过了他。六爷一看,不高兴了,怎么,嫌我走的慢是吧,那好,咱就比试比试吧!六爷推着车紧追不放。骑驴的就鞭打毛驴,小颠快跑,“嘚!嘚!嘚!”地紧一阵慢一阵,想撇下这个不自量力的推车汉。谁知后边六爷的红车“吱扭扭!吱扭扭!”地车头紧挨着驴屁股。
就这样,你跑我赶地大约前行了十多里路,毛驴跑的浑身是水,骑驴人也急得满头大汗,六爷反打趣道:“ 今天好冷啊!”六爷看到毛驴累的走不动了,推车下道从伐子地里绕过去继续前行,还回头向骑驴人打招呼:“先生,追啊!”骑驴人站在路旁好长时间,看着六爷远去的背影,不仅叹道:“好厉害呀!”
六爷四十来岁时,有一粮贩子在小齐楼坐摊收购粮食。一天中午粮食已收二十多口袋,大约三千来斤,一辆四轮大车停在那里准备往回运,粮贩子向围观人求助装车,围观人以搬不动口袋为由拒绝帮忙。
这时,六爷正好进村,有人说:“大力士来了,你们请他帮忙吧!”粮贩子打量了一下六爷,随后礼貌地向前求助。六爷爽口答应,但提出一点要求,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来也巧,一个卖馍的正好来到这里。粮贩子指着满满一囤子蒸馍说:“馍囤子就在这里,你能吃几个就吃几个,我付钱!”六爷问:“不限量?”“不限数,你放开量吃就是了。”粮贩子没加思索地回答。六爷正赶在饿头上,便蹲在囤子旁,抓起热腾腾的白蒸馍,三五口就是一个,头也不抬地一气将一囤子蒸馍吃个底朝天。
粮贩子一看,既吃惊,又担心。吃惊的是,万万没想到他能把一囤子馍都吃光;担心的是怕他光吃不给干活,便走近六爷,笑嘻嘻地问:“兄弟,可否吃饱?”“权当垫垫呗!来吧,干活!”六爷说罢,站起身就去装车。
他不用人帮忙,离车近的大口袋两手一托便放进车里,小一点的单手抓住口袋头一提溜就甩上去;离车远点的,一只胳臂携一条,走到车前左右一扭身,就都装上车了。就这样,不到两袋烟功夫,六爷就把三千多斤粮食麻利地装上了车。粮贩子高兴地付了馍钱,围观的人用掌声为六爷叫好。
三
民国八年(1919年)秋,为筹备种麦,六爷伙同村里人去微山县南阳街买大粪。临时居住的房东宅院里有一块碑碣似的槌布石,挺碍事的,但又无人挪得动它,所以长时间在那里停放着。
有一天,几个人闲聊时,又提到那块碍事的槌布石,六爷说:“嫌碍事,把它搬一边去得了!”常在那里住着当粪行人的齐仰峰说:“你说得倒轻快,几个人能搬动它?”“不就是一块小石头吗,还能用几个人!”六爷说罢,站起身就走向槌布石,弯下腰来用一只手扣住石头一头,轻轻一起身就将石头立了起来,随即一躬身,一只胳臂往石头中间一搂,就把石头携了起来,问:“放在那里?”
齐仰峰急忙站起:“六爷好厉害,赶快把它送到大门外空地上!别累着!”在场的人都跟了出去,看着那块槌布石,有人说这块石头有七八百斤,有人说一千斤也不止。很快,齐大汉单臂携起千金石的奇闻在南阳街一带传开了,并且还惊动了一个人。
一天,六爷他们住的小院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头扎武士头巾,身穿黑色短服,腰系丝带,脚蹬短靴。他就是附近赫赫有名的清末武举周某人,扬言要与齐大汉比试武艺。
六爷这年39岁,长得身高臂长,虎背熊腰,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六爷,闻听来人,即刻走出院门。武举对六爷上下打量,只见六爷头戴黑色毡帽,身穿粗布夹衣,腰缠布带,脚穿一双大头铲鞋(注:一种前头上翘,选料做工都很讲究的特制布鞋。鞋底很厚,整个鞋帮全是密密麻麻的针脚,经常出远门的人常穿这种鞋。一双能穿好几年,甚至能穿两代人),站姿泰然,二目有神,虽农夫打扮,却掩盖不住他那一身钢筋傲骨,心想还真不能小瞧此人。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阵,倒是六爷先开了腔:“周举人莫要见笑,我是个庄稼人,不会舞枪弄棒,若要比试咱就比力气吧!”武举人心中暗喜:吾周某人乃光绪己酉科武举,当年乡试靠的就是力大艺高得中,比力气还怕你不成。拱手一礼:“齐壮士先出手吧!”
此时正好有一辆刚装满载(注:一载为两千斤)的大车停在大路上。六爷阔步走近大车,两只大手托着太平车一头的两个车帮把手,双臂一用力,车的两个后轮离了地,随即两条腿用力蹬地,端着大车呼哧呼哧地原地转了一圈,六爷的大铲鞋蹬踏后留下的深深脚印即时形成一个圆圈。
六爷轻轻将车放下,气不发喘,面不改色地对举人说:“请周举人也试一试。”武举近前顺手抓住车帮把手,暗暗用力晃了晃,大车纹丝未动。武举转身面向六爷:“壮士好神力,敝人自愧不如矣!”言毕,扬长而去。
四
民国十三年(1924年),贩卖私盐猖獗,官府专门组建稽查队查办。贩私盐一旦被查获,轻则盐被没收,重则倾家荡产人坐班房。所以一般人都不敢冒这个险。六爷则不怕,一是家中缺粮,不干就没饭吃;二是越危险的生意越赚钱,凭着自身体壮胆大,硬去闯荡。
一天夜里,六爷推着一辆红车,独自一人去曹马集西北单、金交界处的一个村庄贩卖大盐。经过一番秘密交易,六爷买了七百斤大盐,用六条口袋分装在红车两旁,然后用柴草蒙在上边做了伪装,又乘黑夜返回,准备到蔡塘去转手。过了曹马集天已大亮,六爷避开大路,绕小路前行。
行走不远,六爷发现后面有两人跟踪。他紧走几步,进入一片高粱地躲避起来。后面跟踪的两人果然是稽查执法人员。他们顺着小路上的车辙进入高粱地,追到高粱地中间,突然发现车辙不见了,看了看四周,既无车也无人,二人非常惊奇。
他们再仔细查看,发现在车辙中断之处,有一行深深的脚印向北直通高粱地。他们顺着脚印往里跟进,大约走了十几步远,看到正前方一辆装满载的红车停放那里,车旁有一彪形大汉手持开棍(顶红车用的一头有叉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怒目而视,稽查人员见此情景,虽然身带武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人态度和善地问道:“好汉莫怕,我问你,不见车辙印,你是怎样把重车弄进来的?”“我搬进来的爱咋着就咋着吧。”稽查人员摇了摇头:“你搬进来的?说大话吧?那你就把它再搬出去看看!”六爷反问:“搬出去又怎么样?”“如果你真能把车搬出去我就放你行!”
六爷一听来劲了:“你敢打手击掌吗?”稽查人员说:“谁还骗你不成!”随即二人“击“了掌。六爷收起开棍,把车驾平,肚子往车后杠上一靠,两手抓着红车“狗脊子”(红车中间凸起的部分)一使劲,车轮离地半尺,六爷搬着连皮加货八百多斤重的红车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高粱地。稽查人员翘起大拇指,拍着六爷的肩膀连声说:“好汉厉害,好汉厉害呀!”就这样,一个贩私盐的盐贩子在稽查人员的赞扬声中脱险了。
六爷力大无穷在周边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谁家服(打制)大车,上大框时都请他抡大锤。抡锤前,主家会煮一饭筐鸡蛋端上去让他垫垫肚子,因为他劲一上来,抡起四十八斤的大油锤一锤比别人十锤还来劲。油坊里也常聘请他为锤匠,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油坊看他打花锤。
一九五二年初冬,村东头齐昌冉的油坊开业,请六爷当锤匠。那年敦一才九岁,在齐楼小学读书,听说七十三岁的六爷还打花锤,在一个周日的上午,就和齐运秀、齐敦荣等同学去油坊看新鲜。
油坊操作间温度很高,大约相当于今天小区的暖气房。油槽前有一个人高高的个头,笔直的身板,下身穿一条灰白色单裤,上身着一件旧马褂,赤裸的胳臂上一块块肌肉疙瘩凸起着,他就是六爷。六爷没留胡须,从他那麻利的干活动作,怎么看也不像个七十三岁的老头。
我们出去看了一会轧碾的,当听到操作间有打锤的声音,就赶回去看。只见六爷抡起四十八斤的大油锤毫不费力,打了几锤后,有人说六爷该打花锤了,这时六爷停下大锤,用小锤换上两个油坚(枣木做的,一头细一头粗,起挤油作用)后,随手拿来矮凳坐在那里,一手抡起一个二十八斤重的油锤,像玩花棒槌似的一下连一下的夯打,挤出的油哗哗的流淌,他还不时地与别人说着闲话,真是太棒了。
不一会儿,槽下没有了流油声,六爷放下油锤去一边休息。我们趁机会去掂量六爷用过的油锤,二十八斤的小锤双手还勉强提得动,四十八斤的大锤我们几个谁也掂不动。
操作间的门后有一口做饭的铁锅,六爷开始起火做饭。他将切好的一案板辣萝卜倒进锅里,又瓦了一瓢刚刮下来的豆饼糁,舀了半马勺油,加上盐,最后围锅贴了一圈足有二指厚的杂面锅饼。我们很感兴趣,不知他这一锅饭是做给几个人吃的,便在那里等着看个究竟。
饭熟了,连菜加馍满满一锅就六爷一个人吃,竟然都被他吃光了。有人问:“六爷吃饱了吗?”六爷笑了笑:“权当垫垫呗。”一上午,我们全程目睹了六爷打花锤和他老人家吃的那顿饭,至今记忆犹新。
五
听说我们要写六爷,村人们向我们介绍了六爷的许多故事,但写到此不写了,因为有人不相信。诸如“搬红车”、“携石头”、“七十三岁打花锤”等等,说这是天方夜谭,夸大其词,甚至说是用武侠小说故事改编的。我们不愿与人抬杠,听说抬杠能压死驴。我们只是说,六爷的故事件件都有人见证,千真万确。
有人还质疑,“吃了一囤子蒸馍”“尝完两个八斤重的大壮馍”,谁信呢?即使肚子是空的,也装不了那些东西。你这样说,我们也不与你顶嘴,我们只相信科学。
人常说,天上飞的老鹰是吃不饱的,它一次能食一只鸡,胃能盛得下吗?当然不能,但它有极强的消化能力,随吃随消化,怪不得鹰屎都能治胃病、助消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常见拉车夫停歇在路边店,一人要喝满满一大瓷盆面条,我们村还健在的齐运善大叔,在众目睽睽下一个人喝完满满一水桶杂面疙瘩。请问,他胃的容量有能大吗?敦一说:我没出过大力,也不是大肚汉,但有一次外出购物,骑了一晌自行车回到家,竟然一连喝了十多碗面汤才开始吃饭。我想,这并不是靠胃的空间容纳下的,而是随进随被肠胃吸收进入了血液。
一九五八年吃食堂,公社号召社员放开肚皮吃饱饭,六爷用饭筐盛红薯、干粮,食堂炊事员怕他吃不饱,饭后还让他把剩下的半个半个的馍馍头和红薯块也处理掉。一九五九年春,全国进入困难时期,六爷无疾而终,享年七十九岁。
不少人关注六爷的后代,在此直言相告:六爷的后人很兴旺,并且都继承了他的基因,代代人都比常人食量大、体格壮。
齐敦一当年与他众嫡孙中的两个——齐仰勤、齐仰朴都曾同校任教。篮球场上,他们仿佛脚下有根,一般人与他相碰,都会被撞得趔趔趄趄。
敦一回忆说:他的曾孙齐昌玉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个头并不魁梧,但从上小学到成年,与同龄人扳手腕、较力气从无敌手,他的五世孙齐飞,在2008年齐氏家族聚会时与我同桌,这位比我大一辈、才三、四岁的小叔叔很可爱,我让他坐上首,他就毫不客气地坐上去。
我记得,从上第一个凉盘他就大口大口的吃,之后每上一道菜,两边人就往他小盘里夹送,他不管荤素都一样吃。越是这样,别人就越给他夹,他从不拒绝,大大方方地一直往嘴里送,大人们吃吃停停说说话,都吃饱了,他仍照吃不误,就连最后一道菜都没放过。大家越发觉得他可爱,连连称赞,真不愧为是六爷的好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