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大兴和红黄蓝之后

昨天看到这样的一句话:之所以感叹生者,是因为他们要面对许多灾祸;之所以为死者欣慰和祝福,是因为他们今后可免出许多苦恼。——普鲁塔克

话放到这个让人沮丧与失落的感恩节后,似乎并不合适:对于生者和逝者、受伤者和保全者、清醒者和迷茫着,我们都在感叹着,悲愤着,也相互激励着。

心里堵着几句话,慢慢梳理下,一一道来,抛砖引玉。

1 我们需要“情怀”吗?

社会学网站上还写着“民胞物与”的劝勉,开学典礼上“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寄托也不曾忘却,可伴随着一点点的“接地气”,这几年尤其是换了学校后,对“情怀”这样的词逐渐感到不适和疏离,觉得少求站队、多寻解决,就像孔昭绶校长说“中国的读书人,向来不缺乏坐而论道的能力”,更何况现在,坐而论道有时候已然是醉翁之意和终南捷径了,沦为“靠”政治生存和“无生育力的亢奋”。

之所以又想到“情怀”这个词,源自从江歌案到大兴大火再到幼儿园,体验到一种双重的痛苦:一是想“解释明白”而不得,二是想“做点什么”而不得。遇到种种挑战三观的大事小情,直观的反应往往是提上两板斧,快意恩仇,但所学与所在,期待的则是冷静、全面、客观的分析。

按韦伯的分析,这种分离是必要的:科学不同于道德与信仰,它致力于在手段、事实和结果之间建立恰当的因果关系,而不是给出关于价值的判断。科学需要“头脑的清明”,需要“不涉及价值关怀”。这样看来,情怀的退场在严格限定的范围内有其合理性。

但是将这种与情怀的隔离连接到韦伯以之为业的科学,或许并不恰当,因为它涉及的可能还不是“科学”,而只是“技术”。韦伯提出科学推动世界的祛魅,如今更常见的是新教伦理般的命运,即技术导致生命的平庸,这反映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消长起落。

韦伯视社会演进是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不断往复的过程。世俗化的工具理性越发达,人们对提供意义的价值理性的需求也就越强烈,但当做不到新教徒那样的对自己生活有极高的控制感时,就会出现“诸神之争”。对此,韦伯给出了一个绝妙而形象的比喻:仿佛一个向下落的人,踩在了一片同样也在飘落的树叶上。

反观今天,此起彼伏的心灵大保健不就是如此么?自然不宜一杆子打倒,但是对意义的探寻和生命的安抚滥觞于工具性操作的无孔不入,却又反过来要借以功利性的手段来实现价值的复归,期待掘墓人再把墓填平——如果是无意识的,是无力的与虎谋皮和缘木求鱼,如果是有意识的,不就是想立牌坊么?不啻这个时代的讽刺与无力。

这样,在询问是否需要情怀前,先要辨明那是怎样的情怀。如果不过是目标置换后成为手段的情怀,确实不需要;如果是真的情怀,期待它不要被绑架,也不要去绑架。

2 如何做个“正常”人?

江歌出事后,我们反思该教给传递怎样“正常”的教育;大兴大火后,不属于“正常”的“低端劳动力”成为园艺国家的清理目标;红黄蓝后,坊间传言成为不实的谣言、辟谣的证实又成为传言新的土壤,这样的不信任环路似乎成为许多事件中的“正常”。

“正常”,是统计学上的集中趋势测度指标?是涂尔干建立的从“应该是并是”到“普遍出现”再到“具有功能”的事实?是布迪厄看到的象征暴力确立的认知图式?还是福柯发现的权力在凝视过程中建构出的对象?

“正常”是生活得以延续的基础,却在个体与社会的张力之间成为一种并不存在的理想类型、甚至一种秩序导向的原型。换句话说,不是有了“正常”才有了秩序,而是需要秩序才确立出“正常”。

社会化,也就是正常化的过程。这世界的“正常”罗网,踏入其中就仿佛以前电影里常出现的特工小心翼翼躲闪腾挪,要避开那一道道的不现身、却又在场的线。可是这定义“正常”的权力,似乎总不在当事人手中,更有许多声音急着指明那才是“正常”与要怎么“正常”。这样看来,如何做个“正常”人的第一步,就是从想想什么才是“正常”开始吧。

奥斯维辛浩劫以后,写诗是野蛮的。在江歌、大兴和红黄蓝之后,大概生(生存)与活(活着)是沉重的。这沉重,源于“我”和“你”生生相惜的厚实,却不该是无力无望、无措无助的被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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