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病人的漫长故事+黑蝴蝶的探视

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写住院经历,怕自己会忘记,所以有点精力就写,只是不知道这精力每天能坚持写多久,就慢慢写吧。毕竟四肢无力,思想还是活跃的,如果不说,也憋得慌。这就是喜欢写作的人的毛病吧,不吐不快,但愿我不要废话太多,其实为什么要写,除了想记录下人生这重要经历,就想说人到中年遇上这样的事,不可能没有一点教训和经验总结吧,或许分享后,对别人也有一些可借鉴之处。南无阿弥陀佛。

我之前在本公号也写过多篇文章,讲述过自己的一些人生经历,经常读我文章的朋友就大概了解,我的人生有点戏剧,或者因此才会走上写作道路吧,有太多故事可讲。这次住院呢,其实是个意外,但也是必然的结果。

我自幼爱吃海鲜,海鲜里不能加姜、胡椒、辣椒,觉得那样就无法品尝到原汁原味的鲜味,并以此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是真正懂海鲜的人,这和我的属相也有关系,就认为我天生应该吃海鲜,还天生恐惧禽兽的肉味,只要一闻到肉味就呕吐,又生活在沿海城市,便自幼开始天天离不开海鲜。有时一顿饭只吃螃蟹,一吃就是十只螃蟹,不用任何工具,尖牙利齿就足矣。想象一下,大家心目中的小仙女就是这样龇牙咧嘴地啃咬螃蟹的样子,哪怕吃得很斯文,也是怪吓人的。这十来年,我对鲍鱼的喜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时跑去吃海鲜自助餐,会疯狂地吃下二十只鲍鱼,还不满足。

当我消耗了大量的海鲜食品后,内心开始恐惧,并怀疑自己会不会有恶报,甚至决定死后就把骨灰撒到大海。四年前,我到医院体检时,得知自己肝胆有结石,虽然不严重,但外科医生朋友告知,如果这些结石掉入胰腺,不仅非常疼,也会危及生命,劝我早点取石,不要拖延。

我没有理会,认为外科医生大概是职业病,总是习惯性地劝人做手术解决问题。因为这样一刀下去,似乎问题就解决了。可我更喜欢中医调理,毕竟身体的任何器官之间都有关系,局部问题不是一刀切就能好的,但也开始找去结石的药,只是没太用心。因为当时体检后还发现有甲减、脂肪肝。那时,我就厌烦去医院体检,打算后面几年都不去了,不想被医院的这些数据所误导,影响我的好心情。我认为数据不一定准确,只能参考。

因为甲减,我知道吃海鲜得恶报了,不敢再吃螃蟹和鲍鱼了,日常饮食开始注意少油,多喝水,尤其这两年,我也通过理疗按摩、艾灸、跳舞等方式慢慢改善我的身体问题,但今年一月以来,不知是何缘故,也许是写作压力大,我的脚踝处开始冒水泡,到正规医院看了多个中西医,民间赤脚医生的偏方也用了,很多朋友也给了我很多良好的建议,我也尽量都按着去做,一直到五月份都不见效。我非常沮丧,不知所措。

五一期间,一家人到扬州旅游,到处饭店人满为患,而且多数菜肴都是加辣椒的。我特别讨厌吃辣椒,但入乡随俗,只好点了一样微辣的菜。就是吃了这顿饭后,我的身体出现了奇迹,水泡从此消失了,就是不治而愈了,把我高兴得不行。但晚上吃了几口冰的椰肉后,我的长期慢性胃炎发作了,回到福州后伴随着腹泻腹痛,终日折磨着我。

每当朋友听说我胃疼时,就说:“胃疼都是心态、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快乐一点啊!” 我听到这话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们,他们的认识就这么简单吗?

我想说,人的很多病多数是遗传的,这遗传包括基因和家庭养成的饮食习惯,尤其胃病,这不是你心态好就不会被遗传,我是6岁就得胃病了,那和情绪不良有关吗?没有,只记得那是6岁大年初一的晚上,我太兴奋了,吃了太多,结果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开始胃痛。妈妈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胃痛,就自责她的胃不好,遗传给我了。但妈妈几十年很少胃痛,而我工作后,由于外贸工作繁忙,吃饭时间不能自主,经常无法按时正常吃饭,从此胃病变成一个老毛病,只是并不经常发作,如发作,吃一粒保护胃动力的药吗丁啉即好。

这也是一个知名作家老师多年前告诉我的,他说他胃口非常好,就是遗传自父母,但父母的其它病就遗传给了他,哪怕他非常注意避免,还是被遗传了,所以他认为基因很重要,要不为何古人的婚姻要三媒六聘,需要很多程序,就认定基因很重要。精神病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因此,我认为一个人的病多数与基因、家庭养成的饮食结构、习惯有关。比如我的父母家庭,都不喜欢在菜肴里加胡椒粉,青红酒。而福州本地人是喜欢加这些调料的,并非单纯地为了调味,主要是因为福州湿气重,有点像四川,所以需要胡椒粉、青红酒祛湿排毒。

母亲说,她不加这些调料因为福州地热,就是福州地下都是燃烧的温泉,城市四周都是山脉,简直像生活在火锅里,因此福州人容易脾气急躁,上火伤肝,所以福州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喂喝金银花水去热毒,以后就不会满身长疹子。我的孩子出生后,我反对母亲这么做,觉得不科学,结果每年春夏之交时,随着湿热季节的到来,我的孩子就会得湿疹。福州人家很多孩子都有这湿疹病,因此治疗湿疹的偏方也多。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那么,生病和情绪有没有关系呢?当然有,情绪平和、良好的人一定会更健康,至少气血通畅,就不易得病嘛。但是常听说,不少性情温和,貌似很健康的人,突然就病倒走了,毫无预兆似的,让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其实这一定和基因、饮食习惯有关。所以,想要健康,最好掌握一点医学常识,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

既便知道生病并非绝对是心情不良导致的,我也不会对病人说,你一定要保持好的心态和情绪。这样像教育、训导人的话有点趾高气扬,不够平和,意思是自己很懂道理,人家修养不行啊,而且也不知道人家为何心情不好啊,可能有苦不能说啊,不如说点共情的话,多一点理解和心疼,更能安慰到病人,否则反而会给病人带来负面的心理、精神负担。要知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尤其病人是很敏感的。这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总是怕说话伤人,所以很小心谨慎吧。

前面说到五月去扬州旅游,湿疹好了,胃病犯了后,外加腹泻腹痛,我简直是感到做人的艰难了。每天三餐,几乎吃什么都无法消化和吸收,等于每顿饭都是直接从嘴里通到马桶了。这样导致我吃饭非常小心,这个不敢碰,那个不敢吃,心情自然抑郁了。

之前虽然也都有这样的毛病,但没有这次如此严重,吃药也不见任何效果。或者有时好几天,刚刚开心以为恢复了,马上又因为不小心吃了什么又复发了。这样来回循环反复几个月,我的体重瞬间掉了十多斤。见到我的朋友都惊讶我怎么瘦成这样,我也不想多解释,最怕人家说:“你要心情愉快啊,病就好了。” 那是心情好就能痊愈的简单事情吗?咳,我干脆不说,省得听了心烦。

为了治病,我依旧到处看病,不是到这个朋友介绍的良医去就诊,就是到那个名医那里去开药,都是按照自以为是的腹泻、胃病的消化病来治疗的。至于几年前体检发现的甲减、脂肪肝、胆结石,我都不管了。

身边有一些十多年爱喝酒的作家老朋友,听说我的病后很惊讶,我这么瘦,怎么会有脂肪肝?他们乐观地开怀大笑道:“你就是酒喝太少了,多喝点酒,病就好了,你看我们,天天喝酒,没毛病。”

一听这话,我就想笑。他们是有病继续喝,没病都要喝到病倒,我年轻时不就是和他们在一起吃饭喝酒,喝出了胃病吗?他们说没事,再喝几年,什么病都喝好了,古人就是喝酒养生的。对于嗜酒如命的人而言,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因为不喝酒而得病,一种人是有病不喝酒治疗而无法痊愈。

其实,我也赞成喝点小酒养生,但真的只宜小酌,不可大醉,还要看是什么体质,喝什么样的酒。特别是,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喝,为了什么喝酒,这些都影响喝酒后的效果。比如,我有一帮姐妹,她们喜欢植物,会酿酒,青红酒、桂花酒、桃花酒、青梅酒等等。她们都是诗情画意的妙人,所以酿酒、品酒的过程,自然而然地把她们的爱心、诗意都酿进酒里了。和这样的姐妹们在一起围炉品酒、聊天,是多么美好的事,自然令人向往,也令旁人艳羡。因此,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都在于你的处境,处境不同,心态和结果迥异。

再来说我的病,眼看着是好不了了,什么良医、名医看了都没用,到了晚上不敢吃饭的地步,否则经常胃胀,有时半夜突然痛醒到生不如死。好几次,痛得要窒息,我不堪忍受病魔的折磨了,流泪对先生留遗言。先生不肯相信我就这样完蛋,叫我一定要坚持住。可是靠什么坚持呢?先生就去查各种药方,自己配药给我吃,死马当作活马医,同时帮我继续给消化科名医挂号。但多数名医都是约满的。我就委托朋友去请求能否插号排队,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自己挂号到某医院的一个名医那里就诊,医生简单询问了几句后,就说我需要做粪便检查。做完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就说我应该做肠胃镜检查。我请医生安排,医生说无痛胃肠镜检查要排到半年后了。我震惊地一时不知所措。医生面无表情地不再搭理我。我请求她给我开点药先应付一下,没想到和我先生自配的药一样,等于白看了。

这就是名医吗?我愤怒地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牢骚,内心充满了悲观、绝望。我就说自己再也不去医院看病了。此话很快引来很多朋友的共鸣,都表示了同样遭遇的痛苦。同时也有很多朋友继续推荐名医给我,叫我多试试。他们分别说了自己的各种病,我没想到他们表面好好的,原来也都长期饱受病魔折磨,而我一无所知。看他们如此坚强、乐观,我也觉得佩服。但想起两年前父亲在医院急救,饱受插管治疗的痛苦情景,我心想能否遇到良医是命,有的良医也许能治好别人,不一定能治愈我,这里面需要很多综合条件,比如医生对我病情、生活、性情的熟悉,能准确找到病根,才能对症下药,所以我能支撑多久是多久吧,听天由命了。

内心的痛苦不敢对先生说,更不敢对朋友说,只能自我调整。某日中午,再次腹泻腹痛到无法忍受时,我情绪崩溃了,给我多年的闺蜜鹰留言,说了自己的近况,告诉她,如果哪天我万一突然走了,她要明白,我不是遭遇其它问题,就是病到如此地步了,无药可救。她非常悲伤,劝我一定要做肠胃镜检查,如果福州做不了,就到龙岩来,她有良医介绍给我,而且住在她家,她陪护我,一定要让我恢复健康。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不容许我有任何放弃救治的想法,叫我一定坚持治疗,至少看看结果是什么。我答应了她,但福州去哪里做无痛胃肠镜检查呢?此时正好遇到疫情,福州很多医院的医生都被调配去莆田抗疫了。这些医生真的也很辛苦,医院人手不足,想排队做胃肠镜检查,真的难。鹰劝我去龙岩,我不想麻烦她,说再去找熟人试试。

我素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但这回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熟悉的医生朋友们打听,希望能尽快安排做胃肠镜检查,看看结果是什么。一位认识多年的外科医生朋友听说后很担心我,就说帮我排号做检查。那时刚好是中秋节放假,假期结束后,我看医生朋友没有回复我情况,估计排队人多,比较棘手吧。我没有再询问他,怕为难他。翻阅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录,认识的其他医生都不够熟悉,只怕要帮这样的忙挺为难人家的,我就放弃了。

又有朋友听说我约不到名医看病,就通过他的母亲向长期为他母亲看病的名医请求插队看病。女医生同意了,但医院的排队系统不能通过,我只好带上一盒茶叶,跟随朋友80岁的老母亲去见女医生,让她先认识我,然后就坐在门诊室外一直等,等到医生有空了给我看病。奉上一盒茶叶,女医生客气地推辞不要,我就请她的助手先收下,恳请医生能为我看病救命。这是一个中西医结合诊治的女医生,听了我的讲述后,平静地说要看胃肠镜检查。我说好。她就替我安排了。我没想到这家医院安排无痛肠胃镜检查这么迅速,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感觉活着有希望了。

接着,我按照医生的指导步骤,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我先生建议,既然做了肠胃镜检查,干脆也做体检,因为我有四年没有体检了,他也不放心。体检结果出来后,我很开心,甲减、脂肪肝都不治而愈了,说明我这两年的理疗、艾灸、跳舞、不吃海鲜,多喝水都起了好的作用,但问题是胆结石更严重了,是充满型的。这意谓这个胆囊已经失去功能了,已经硬化了,达到手术切除的指标了,如果再不切除,后果很严重。

我的外科医生朋友看到我的胆结石结果后说,我多年的腹泻问题,应该主要和胆结石有关,还有我的阑尾炎也是一个问题,并非是胃病导致,说我被误诊了很久都不知道,幸好来体检。他说几年前建议我取石,我不听,现在化石更难了。化石的结果有可能石头颗粒跑到胰腺去,而且这些结石充满胆囊很难溶化了。这个胆囊也是没用了,可以切除了。

我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但给我治疗肠胃病的女医生也建议我切除胆囊。我带着检查报告又咨询了几个认识的医生朋友,包括吴孟超肝胆医院的医生。他们的意见都很一致,就是切除胆囊,越快越好,怕病变。我没想到问题如此严重,还是犹豫不决。母亲则说继续找老中医化石,不要切除。

我问先生怎么办。他查了各种资料后,确定医生的意见是正确的,不能用中医的化石方法,怕有风险,一旦因此得胰腺炎就是致命的。闺蜜鹰也叫我一定听医生的话。我又咨询了一两个亲密的朋友,都叫我听医生的意见执行。我这个素来叛逆的人,不得不服从了大家的意见。

眼看马上国庆了,我就和外科医生朋友说,愿意马上做手术,切除胆囊和盲肠,但也说了自己的顾虑,就是例假快到了,不知是否准时。医生朋友说没问题。我想,如果国庆前动手术,尽快错开例假时间,先生只要向单位请假两天,国庆放假在医院照顾我,这样的安排会比较好。医生朋友和先生都认可我的意见,于是我很快就住院了。

由于动手术的主治医生是多年朋友,临床经验丰富,因此我也就放心地按照他的指示办理各项手续,比如抽血、心电图、肺部检查。由于住院部的床位紧张,我无法提前入住,也不想提早住院,就在手术的当天早上,一大早赶去医院。

八点半开始手术,八点护士把我架到手术床上,推进手术室前,我心情还是轻松的,想胆囊和盲肠切除手术不是大手术,据说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完成了,就让跟在一旁的先生为我拍照。

等我进入手术室后,看了一下室内的各种医疗仪器,又见护士举着针管过来,精神就紧张了。我恐惧扎针,这一周来的各种检查,我的左手手腕处,因为年轻护士扎针没有经验,已经全部青紫了。

看到医生朋友来,对护士说准备麻醉,叫我安心睡觉,醒来就好了。他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和我们作家朋友都是熟人,也爱喝酒,曾经常说我身体这么单薄,就是写作太辛苦,又吃得太少了,应该多吃大鱼大肉,适当喝点米酒会更健康。我从未听从他的这些建议,两年未见,他这次看到我就说我很不听话,才病到如此地步。

麻醉后,我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成为一个毫无意识的人,等我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耳边和我说话。我真正意识清晰时,看到先生在我身边,而我麻木地躺在病床上。

病床靠窗边,阳光正暖和地照耀着窗户和室内,然后我就发现我不需要起床了,因为我身上有多处伤口,而且插了几根导管,只能平躺着,就像十几年前生孩子时一样。那时就想以后千万不要再遭受这种罪,没想到我还是又受了同样的罪。

我感觉除了不能动弹,精神还好,问先生几点了。他说下午两点多了,手术前后有六个小时,并把我的胆囊和盲肠切除下来的图给我看。我觉得好恶心,那胆囊里充满了淤泥一样的结石。先生又说,真正的手术时间是四个小时,但后面两个小时是护士为我护理,等我麻醉清醒的过程。总之,我平安出了手术室,我很高兴,但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挂瓶,无法给任何人发微信报平安了。

第二天早上,我有一只手解放了出来,立即高兴地把自己手术成功,在住院的事发朋友圈,并贴上好友们的微信留言和祝福截图,觉得自己很幸福,有这么多朋友关心自己。我想,我发朋友圈了,那么后面几天我没空回复微信,那些朋友就能了解和理解我了,不必一个个解释了。

我为自己很快能恢复健康高兴了一天,没想到第二天开始,因为例假到来,我瞬间身体虚弱,完全没有精力了,时刻处于昏睡或昏迷状态。幸好我一直在挂瓶,所以先生也不担心。医生朋友每天早上例行查房时,都会来询问我的情况,听说我的例假后,表情凝重地说:“这次手术时间这么长,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凝血难,导致肝不断渗血,而且最怕夹错管道,一旦夹错,病人就会得黄疸病。” 我吃力地点头,心想幸好,医生朋友临床经验丰富,医术水平高,否则我也许还会大出血,就死定了。我连忙感谢他的成功救治。

昏昏沉沉地睡了四天后,例假结束了,我身体也开始好起来,虽然侧身睡、起床依然困难,稍微用力就会导致伤口疼痛,但至少精神恢复了一些,可以看微信回复关心我的朋友们了。真心感谢这些牵挂我病情的朋友们,他们都说没有帮上忙,我不必客气,可我依旧十分感动。

他们都曾说来医院探视我,我都拒绝了,一是医院要求核酸检测,进出麻烦;二是医生朋友劝我不要让人来探视,因为我需要安静休息,应酬来探视的朋友们会很辛苦,不利恢复;三是国庆是快乐假期,我不想让好友们来这种不健康的地方,没有必要麻烦朋友,除非真有事需要他们帮忙;四是我也真不知道此时能和朋友们说什么好,又是那么憔悴丑陋的样子,还是让我先生独自面对吧,留点美好印象给大家。

我住院的前五天,因为邻床陪护母亲的孝女特别勤劳、热情、善良,爱做卫生间的卫生,让我感觉住院也没有特别不适。她看我行动艰难,总是想帮我一下,问我是否老师。我笑而不语,先生是特别内敛沉默的人,也没回答。因此,我们和她的交流很少,但她依旧是每天都对我们笑眯眯的样子,不仅对母亲照顾有加,还乐于助人,特别讨喜。我也就对她有了特别的好感。

但女人的直觉和我良好的洞察力,让我对她的热爱打扮和讨好行为有了一种猜测,我想,她应该是很欣赏我的帅气文雅老公,尤其看我老公日夜悉心照顾我,是个暖男,一定是被吸引了,才如此表现,那么在她出院前,一定会想办法加我老公的微信。果然,等她出院时,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国庆假期,医院停止医保结算,而她是外地人,再跑来福州医保结算很麻烦,就想请我老公医保结算时顺便帮她结算,如果结算不了,就把结算的事交给她老乡,就是我的医生朋友。我听到她的请求后,闭目养神,当作不知道。

我先生大概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应,就勉强地同意了。她就顺便说加微信。我先生也同意了。她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一样欢快,然后把一个钱包交给我先生,便离开了病房。我先生走到我耳边,悄声歉疚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你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等我帮她结算后,我就删除她的微信吧,行吗?” 我睁眼看着他笑了,说我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了,只是不确定她会找到什么理由让我们无法拒绝。

先生十分吃惊,问为何当时不表态,说她平时总是热情来帮我们,确实让他觉得拒绝她也挺为难的。我表示理解,说:“她平时对我态度很好,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还显得我这个老婆不大方,而且有个好奇,想看看她加你微信后会有什么精彩表演呢?” 先生木讷地失去了反应,一个理工男是没有多少想象力的,对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作家老婆只能是叹服和理解。

我又说,她其实可以直接把这个钱包交给她医生老乡最合适了,何必这么周折呢?先生疑问道:“医生会愿意帮她吗?可能觉得我结算时更方便吧。”

我说:“他们是老乡,又是这里的医生,而且你做好这一切还是要交回给医生,你说呢?” 我想,如果先生不是对我这么呵护有加,大概她也不会因此羡慕而被吸引吧。看来,暖男真的很有市场啊。

第二天,医生朋友来查房时,我就让先生把她的钱包直接交给医生朋友,说他老乡结算的事。医生朋友吃惊地看了一下,说:“哦,她是我老乡嘛,昨天干嘛不和我说,直接给我就行了。她妈妈过一段还要来福州化疗。”我笑而不语,让先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告知这个情况。她高兴地回复了一大堆来。我先生冷静地删除了她的微信,并对我道歉,说他应该想到让她直接找医生,或者让她加我微信,而不是加他的微信。我说掐灭一个火苗是需要时机的。就是这样一个住院的小插曲,让我觉得做人的智慧和情商都十分重要,否则处理不当,结果不会如意,还无法让先生心服口服。

总结,做夫妻是需要装糊涂的,这样才可以避免争吵,多一些平和和默契。家庭不是法庭,谁争赢了都是两败俱伤,主要是通过感情来和谐。如果亲情没了,什么真理都同样行不通。

过了几天,病房里有个病人出院了,很快来了一个老妇女,陪护的女人来的第一天就对着老妇女哭诉不停,悲惨哭诉了两天后,我开始不理解了,到底谁是病人?这个陪护的女人难道不知道这个老妇人需要安静休息吗?她不知道这病房里还有两个病人也需要安静休息吗?可我们都没有去制止她的哭诉行为,忍着她的哭闹。到了第三天,我终于听懂了她的农村家乡话,她是老妇女的女儿。

除了哭诉这件事让人难以忍受外,她倒也是热心的人,看我面色惨白、行动困难,总积极来帮忙。由于,她的母亲还要过两天才手术,因此倒也有精力听她每天从早到晚的唠叨。而我的邻床患肺病的老妇人准备出院了,已经开始正常饮食了。因此,在这个病房里,我倒像是个老太婆,颤颤巍巍地随时需要先生搀扶才能从病床走到两米内的卫生间。每当看到我要去卫生间,她们全部主动把卫生间让给我先使用。这都让我感到难为情,为何她们都对我这么好呢,仿佛我是享有特权的人。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病房里的都是女性,就不用在下床时要顾虑衣裳穿得不够整齐,毕竟时刻都在挂瓶,双手、双臂都已经肿胀得痛了,连换衣服都难,根本无法做到穿着和妆容得体。

到我下床身体不那么疼痛时,我就想站在窗口晒晒太阳,否则躺得后背皮肤开始疼痛了。那天午饭后,我站在病床旁的窗前晒我的双手。这里的台面下有两个晒衣服的地方,所以病房内的两个陪护女性每天都在这里晒收衣物。

这里也几乎是我先生每天学习的地方。他正在考某个重要证书,所以照顾我的期间,只要我没事,他都在坚持学习、做考卷。有时他一手为我按摩小腿疏通肝胆经络,一手写考卷作业。他每天对着窗口坐着,而窗外也没有什么风景,不过是大楼的背面。

我晒着肿胀的双手,为自己可以站立这里感到高兴,和先生吃力地聊了两句,突然,我看到一只黑蝴蝶从窗外徐徐飞过,两秒钟不见了。我平静地和先生说:“我看到一只黑蝴蝶飞过去了。” 先生马上往窗外看,早已看不到什么了。

我问他,平时在这里看到过蝴蝶吗?先生说没有,问我蝴蝶飞在什么位置,我用手指了一下方向。见下图,黑色涂鸦的位置。

我们发现,就算当时先生也看着窗外,蝴蝶飞过的地方正是窗棂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先生的视线,因此他看着窗外也不一定会看见蝴蝶,而且我发现蝴蝶时,蝴蝶从窗角飞走的,只让我看到了两三眼就不见了。也就是说,这个时间、位置,房内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看到这只黑蝴蝶,只可能我看到。

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在火化炉房里,看见一只黑蝴蝶刻意从我眼前一闪而逝的情景,那时还有侄儿作为旁证看到,这次却只有我看到了。说到这里,我顿时泪流满面,意识到是早已化蝶而去的父亲来看我了。

先生看我如此伤心,就不断地看着窗外,想看看还有没有蝴蝶再飞来。我说这黑蝴蝶一定是我父亲,因为我们住在差不多20米高的楼层,一只黑蝴蝶何时不出现,却在我第一天站在窗口时出现,而且安排好了,是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

就当这是巧合、我的幻觉吧,我也忍不住伤心,坚信父亲在天保佑我,特意来探视我,但不敢多停留,因此我一看到他,他马上就飞走了,就像他和我的最后告别,也是在半空停留一两秒,我一看见,他立即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先生便又询问我父亲火化前一刻看到的那只黑蝴蝶的情况,然后不禁感叹这世间的神奇巧合。

这个理工男和我生活多年后,和我一起经历了各种怪异的事后,对我说的这些话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像最初时总是各种质疑,或者以为我有点神经质,毕竟他也在一起经历,所以不得不信了。

由于,那不知经历了什么悲惨遭遇的女人整天对着她的老母亲哭诉,吵闹得我的邻床不得不提早结束住院回家了。昨天,那哭诉女人的家人开始陆续来病房探视她母亲,今早四点多,她们的电话不停地响,她们就不停地在电话里和人聊天到天亮。我真不明白,她们的亲戚难道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吗?而且病人今天早上要手术呢,怎么在四点多就打电话来骚扰呢?我无法理解她们,也害怕她们的吵闹,因此不得不提前出院了。安静的休息对我而言太重要了。

这次住院让我最满意的是我的初中生孩子。我一直担心他不能自力更生,会依赖我,甚至不孝顺父母,因此这几年刻意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以及独立自主的意识。虽然他也进入了青春叛逆期,有时也脾气暴躁,但基本上沟通良好,因为青春期的问题就是想自主,会反对父母的意见。而我早就和先生沟通好了这个问题,一直鼓励孩子通情达理地抗议父母错误的做法。思想人格的独立性、生活劳动的自立能力,是孩子青春期最应该及时培养的,而知识的学习积累则是一个人一生长期的事,所以我住院期间非常放心。孩子自己做菜正常吃饭、运动、学习,有时我母亲会过来做菜,陪他一起吃。

我对母亲也早已声明,母亲首先是照顾好自己,孩子也需要学会独立,不要过来照顾他,让他变成没用的废物。因此,我母亲和孩子在这一周里都过得平顺。孩子有时也会帮我们送东西来医院。只是有个遗憾,孩子没有主动打电话来询问过我的病情,让我挺失落的。但我明白,他正处于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父母不在家,他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骑着自行车到处驰骋,开拓他的视野。而我不敢责备他学习时间太少了,毕竟小学阶段没有培养好他的自主学习习惯,只能不停叮嘱他注意交通安全,关心他的需求,问他是否会思念我。他终于在我出院的那天早上打电话来,问我何时能回家。我说马上回家了。他平静地说想妈妈了。

回家后,孩子看到我,高兴地朝我走来,拥抱我。我的老母亲则在为我煮鱼汤。我觉得自己比老母亲更老,照镜子时发现,我真的老了很多。叫先生陪我去小区外面的洗发店洗发时,小区的邻居看到我吓了一跳,说我怎么瘦成这样,看我病恹恹的,走路都要先生搀扶,心疼了一句走了。

我看着满地落叶,感叹我和先生从年少走到今天,也算是进入人生的初秋了。我算了一下,我今年岁数逢9,上一次逢9的年份我也遭遇了非常倒霉的事,似乎每个逢9的年份都有坏事发生。算命先生曾经对我说,我五十多岁时有一大难,若能渡过,可以多活几十年,否则就没了。我算了一下,那一定是54岁了。先生说我好人一生平安,叫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又想起这次手术时间这么长,先生当时是如何度过的。先生一直是个异常冷静的人,我们生活中遭遇过很多意外,一直都是靠他异于常人的冷静解决了问题。我想他当时应该也是冷静的。他说,原定的两个多小时过去后,他坐在手术室外开始担忧起来,知道这是有意外了,想起了我剖腹产时遇到意外,护士来找他签字,他流泪颤抖着签字的情景,人生从未有过这样能令他慌乱的事,没想到如今再次遇到这种事。

他询问护士我的情况,护士说等通知。他内心开始忐忑不安,第一次主动地开始念南无阿弥陀佛。之前,我经常劝他念佛号,他都不以为然。此刻,他开始紧张、害怕,念佛号,断断续续地坚持了半个多小时。没多久,医生朋友出来了,给他看我已切除的胆囊和盲肠,让他拍照。他终于放心了。

一切表面显得风平浪静的,其实经常是底下早已暗流汹涌。我相信,这次的手术是对我的人生一个大警告,我需要很长时间慢慢反省、总结,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各方面的状态。最重要的是,我会更加坚定地保持爱的信仰,不间断地念诵佛号。很多道理,不是靠学习和懂得的,而是靠经历和教训出来的。

本想分几天时间慢慢写,谁知写着写着情绪控制不住,就一气呵成写完了,仿佛把一口憋了很久的气吐了出来,内心舒服点了。好了,继续好好休息,等着康复,希望不要再受病魔折磨了,平安、健康、快乐最重要。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