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记忆】沤绿肥

沤绿肥

文/闫星云



  庄稼一枝花 ,全靠肥当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的时候,没有什么化肥、磷肥、复合肥,种地全靠土杂肥。我记得那是1978年,我15岁,还是一个小屁孩,初中二年级,我们生产队46户人家,15岁和16岁的男孩就有13人。那时候生活条件差,除了过八月十五和春节,常年很少吃上几次麦面馍,吃麦面馍,对我们这群孩子是日夜向往的事。那年放暑假,生产队长说 :“有牛使牛,没牛使犊,这帮孩子大了,天天捞鱼摸虾打疯狗,大人们还得挣给他们吃,干脆,让他们参加劳动,干能干动的活,割棵物沤绿肥。”

      生产队长派我们队的老党员,麻老头,带我们割棵物。麻老头六十多岁,干瘦干瘦的腰有些佝偻,圆脑袋上被岁月刻着好几条水波纹,眼睛凹的很深,颧骨圆得像两个被摁上去的鸡蛋,风吹日晒,明晃晃的,就在这明晃晃的周围长着像奶奶顶针子上一个个的小窝窝,他走路有些跩,两胳膊一摆一摆的,就像伫立在秋天山岗上的一株掰过穗子的大秫棵。听大人说:麻老头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当过游击队员,在一次战斗中是他从水洞里爬进了围墙,用手榴弹炸死门内守敌,打开了城门,立了功,入了党。

      那天,队长和麻老头把我们这群孩子招在一起开战前动员会,麻老头的牙不赌风,上下两个门牙很齐,偏偏在门牙两旁掉了两个牙,就像只有窗口没有门的三间小屋。他说:“发(孩)子们,想夫(不)想撕(吃)温(麦)面嚼(馍)。”大家一下子笑了,不知道他说什么。站在一旁的队长接过来说:“麻老说,你们想不想吃麦面馍?”一听说是吃麦面馍,大家像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似得,异口同声:“想——”队长接着说:想吃麦面馍,你们就得跟着麻老割棵物沤绿肥,地里有了肥,才能长出好小麦,收好麦子,就能吃上麦面馍。大家一听,就像真的吃麦面馍一样“好,管,俺干·······”

      第二天,麻老头刚从生产队的牛屋里拉出了一辆平板车,亮哥来了,他说是队长派他来给我们拉车子驾辕的,亮哥比我们13个都大,他十八岁了,长的像俺宅子边前几年前栽的一棵泡桐树,细皮薄肉的,你看那脸,像俺奶奶面筐子翻过来的底。就是这亮哥,给俺几个拉车子驾辕,后来娶了个媳妇,俺都叫她是绿肥嫂。

      正因为想吃麦面馍,第一天大家干的很疯,亮哥驾着辕拉着车,在麻老头的指挥下,家前园后,山坡河边的棵物、拉拉秧、絞物兰、狗尾巴圈子、黄蒿、婆婆棵、野艾······。见啥割啥,还有几个会爬到泡桐树上打泡桐树叶子。大家用绳子捆,破麻袋装,布兜子背,个个干的满头大汗,还没到中午,割了满满一大车,亮哥驾着辕,我们几个连推带拽,拉到了生产队牛屋后的大洋沟边。

       原来,沤绿肥就是三合一,把割下来的棵物摁在阳沟里,在棵物上撒上一层牛粪和土,牛粪和土把棵物盖严了,在往里放水,把棵物牛粪和土都没在水里,这样重复着做,直到把阳沟填满。夏天气温高,一两个月后,棵物牛粪和土在水里腐烂,沤成粪,这粪叫绿肥,也叫三合一肥,种麦前阳沟里的水有些靠干了,再从洋沟里挖出来,堆在洋沟边上晾晾、控控水,稍微干了,大人们再翻一遍粪,就是用抓钩子搂,铁坼子翻一遍,让太阳晒晒,然后就把这些绿肥拉到地里撒开种小麦了。有了这些绿肥,小麦就有了好收成。

      生产队的洋沟很大,几天后,我们割完了村前庄后河边山坡的棵物,一层棵物一层粪,一层粪一层土,洋沟填的还不到一半,接着我们就割周边的村子的棵物。快二十天了,还是没有填满牛屋后的大阳沟,眼看就要立秋了,温度一下降,再填不满洋沟,绿肥就沤不好了。这天,队长对麻老头说:明天找仓库保管员,从仓库里领些白干子(去年晒的)再从街上买些辣椒作为午饭,带着孩子们去远一点的村子割棵物。真的,第二天麻老头从仓库里领了半布口袋白干子,他没有上街买辣椒,他说上街耽误事,从自家的菜园地里摘了一筐头子辣椒,带着我们出发了,去离我们十几里路的田庄割棵物。去的路上亮哥驾辕撑着车把,让麻老头坐在车上,我们争先恐后的推着车疯跑,鬼得麻老头坐在车上嘿嘿地笑。到了田庄,都快半拉晌午了,当时天气很热,阳光毒毒地晒了我们一路,可伙伴们谁也没闲累,到了田庄,大家就散开割起来了。原因是中午有白干饭炒辣椒子吃,第一次吃公家饭,高兴的很。

       麻老头带我们割棵物,亮哥负责找锅做饭,谁知这顿饭,亮哥后来娶了个媳妇。那天,亮哥找锅做饭找到了一个叫田娟的姑娘家,田娟父母都是老实吧唧的好心人,一说人家就同意了。田娟长得稀俊稀俊的,俺庄子里没有那么俊的姑娘,留着一条大辫子,睫毛长长的,两眼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说话就笑,脸上的酒窝能醉死人。为了给我们锅使,田娟提前做自己家吃的饭,她家炒老南瓜贴大秫秫面活饼子,是刚收下来的春大秫秫面。等我们割完棵物回到她家时,正赶上她掀锅铲活饼子,你说那个香啊!让我们这帮小家伙馋死了。因为找人家锅使,那天亮哥帮着人家烧火的,人家田娟一掀锅,亮哥把脖子伸的老长往锅里看,馋的他偷偷地直咽口水。一个大小伙子面对一个大姑娘,怕人家看出来,怪难为情的,刚想转脸,就听田娟甜甜地说:“想吃不。”亮哥尴尬地摇摇头说:“俺不吃。”“俺知道你想吃,俺给你一个。”说着田娟把锅铲子上铲着的一块递给了亮哥,亮哥不好意思拿,缩了缩手。“拿着吧!尝尝俺的手艺。”亮哥还没反过来神,那块黄登登的大秫秫面的活饼子就落到了亮哥的手上,活饼子很烫,亮哥连吹带打的将那块大秫面活饼子在手掌上一蹦一蹦地拿到了我们面前。我们一下子围了上去“一人一口都尝尝”亮哥看着我们这帮馋鬼说。“咬小口,咬大口不够吃的。”可轮到我时,那块香喷喷的大秫面活饼子咬完了,气得我差点没哭出来。谁知,当我们就着辣椒吃完白干子饭时,田娟过来收拾碗筷,一只手变戏法似得从她围着的红围裙下拿出了两块圆圆的像月亮一样的大秫面活饼子,笑眯眯的,一块递给了我,一块递给了亮哥。

      那天,回来的路上,我推车子特别有劲。

      一个月零三天,我们填满了生产队牛屋后的大洋沟,棵物、牛粪和土没在水里,在阳光下嘟嘟地冒着一片片的泡,发出熏人的臭味。

      第二年,我们吃上了麦面馍。

      又过了一年,亮哥娶了田娟,我们都叫她绿肥嫂。

2017年9月5日

闫星云:宿州市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宿州市民间艺术家协会理事,宿州市民俗研究中心研究员,安徽省民俗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员,安徽省江淮农民文学艺术学会会员,北方文学艺术作家创作中心创作员,全国诗歌发展中心第三届培训班学员,中文起点网签约作家,灵璧家园网优秀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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