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因荷而回/坡坡地
夏日晚饭后,天还明亮得很。夕阳搁在西山,晚霞落在罗纹江里,一江水艳如霓裳绸缎。
妻子洗完锅碗从厨房里出来,问,今晚往哪个方向去走一圈?这是我们每日晚饭后散步几乎从不改变的对白。
我家现在住在小县城滨河路旁边的东山下,晚饭后散步,有三个方向,要不顺着滨河路往下游的南塔寺方向,走到天台山,再回走,用时一个小时;要不顺着滨河路往上游的云盖山方向走,走到云盖山,再回走,用时也是一个小时;还有一条道,就是从小区后门出去,顺着玉京山走,走到高速路口,再回走,用时还是一个小时。这三条散步路线,我们换着走。
时令的钟摆已经走到七月。俗话说,七月流火。夏季的天,晚八点半才黑,而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城市,任何一条水泥道,都是一具火热的胴体,走在上面,热气直往上冲。这样的感觉,让我特别怀念以前的乡居生活。尤其是夏天,房前那一口十亩面积的荷塘,“古柳垂堤风淡淡,新荷漫沼叶田田。”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还不说那一塘醉人的荷香。
在民间,人们习惯称仲夏为“苦夏”,是因为这个时节,流汗多,喝水多,而人的胃口下降,食欲不振,疲惫,烦躁。但夏天留给我的记忆,不是“苦夏”,是“乐夏”。
我的“乐夏”记忆,全是因为院前百多米远处的那一口大荷塘。
塘是从远古走来的塘,荷也是从远古走来的荷。到底是哪个朝代有了这口塘,哪个朝代有了这一塘蓬蓬勃勃的荷,村里最年长的五爷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小时候就是在这塘里学会游狗爬式的泳,就是吃着这塘里的白莲藕长大的。念小学时,当我读到“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句时,曾怀疑杨万里笔下的那只红蜻蜓,是不是在我们这口荷塘里看见的。
就是这口荷塘,成为村里一代又一代小屁孩夏天的乐园,也是村里大人们“苦夏”消暑的一剂清爽良方。
炎炎烈日的七月,到处都着了火,唯独这口荷塘,挤挤挨挨的雨伞一样溜圆荷叶,拒绝毒辣的阳光,守护着一塘清幽。晚饭后,大人小孩都喜欢到堰塘堤埂上歇凉。堤埂的迎水面是古人用青条石码砌,高出路面一尺,正好当板凳坐。尽管被太阳烤晒一天,到晚上了,还是热乎乎的,没关系,顺手摘一片荷叶垫上,热气就被割断了。堤埂外边,是一溜古树,除了垂柳,还有高大的水冬瓜树,织成一道天然的绿荫屏障。人们在树下摆龙门阵,蝉在树上亮开嗓子比音量,加上塘中蛙鸣、草丛中蛐琴,热闹非凡。
晚风从荷叶的缝隙里爬上岸,挟裹着荷叶浓郁的清香,凉悠悠地扑向堤埂上的每一个人,爽心爽肺,入骨,醒脑,安神。那感觉,坐在现在的空调屋里,是永远无法享受到的。
有年轻小伙,比如兴儿哥、和平哥、鹿子哥,想更惬意地享受荷塘的清凉和沁人心脾的馨香,便“扑通”“扑通”跳进塘中,游一圈,然后,静静地漂浮在水中,听堤埂上的龙门阵,听身边不远处的蛙鸣。尽管荷杆有细密的小刺,但扎不进皮肤,正好挠痒痒。我们一群小屁孩羡慕,想下去,却总是被大人制止。后来,我们长大了,也学他们一样,如果某一晚没扑进荷塘泡,就会浑身毛骨悚然,坐立不安。
多年来,无论我漂泊异乡打工,还是如今从乡下搬进小县城,坐在塘边赏荷、纳凉的画面,一直深刻心中,让我牵肠挂肚。实在太想老家了,偶尔也会骑上久违的摩托车,载着妻子,在晚饭后回去溜达一圈。留守的乡亲们大都是大爷、大娘,他们还是习惯于在夏天的黄昏纷纷走出家院,到荷塘堤埂上,或来回走动锻炼身体,或坐下把手机视频打开,让远在他乡的儿女看看家乡塘中的绿意欲滴的荷叶,看看让人忍不住想摘一朵捧在手中含苞的或者已经绽放的荷花,仿佛那一塘幽幽清香能从视频里传递给对方。
想着家乡荷塘的一池清香和童年往事,我经不住又从小区车库推出久违的摩托车,对妻子说,走,兜风去。
用不着明说,妻子都知道我又想看老家房前的那口荷塘了。从小县城到乡下老家,其实不远,骑摩托10多分钟就到。尽管现在左邻右舍的农院,大多成了空房,有的和我一样搬进了县城居住,有的举家到外省务工,几年才回来一次,还有的,已经再无后人。现在夏日的傍晚,已经很少有人到荷塘边纳凉了。我还是想回去在塘埂上坐坐,闻闻荷香,听听蛙鸣,让我的乡愁饱餐一顿,然后心满意足地摘一朵含苞的小荷和一片荷叶,穿过蛙鸣四起的田畴,回到县城的小窝,满心欢欣地将荷花插进花瓶,熬好一锅粥,将荷叶锅盖一样盖在热腾腾的稀饭上面,第二天吃,冰爽,清香,是夏天消暑“乐夏”的一大美食。
作 者 简 介
杨俊富,常用笔名“坡坡地”,四川德阳人,砌砖工,写诗,写小说,写散文。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北京文学》《红岩》等百余家报刊,出版诗集《我是乡村一只小小鸟》,合著法治故事集《铸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