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无用的浪漫

元旦回家的时候碰上下雪。

今年的冬天下雪下的算多了，前几次都在室内窝着，抱着暖气片打死不出门。这次正好在开车途中飘起小雪花，开出一个隧道的时候，随着光亮一起到来的，是兜头洒来的小纸屑，我不自觉地伸手掸了一下头发，也不知在想像中抖落些什么。

下了高速到加油站的时候，竟然下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我摇下车窗，雪花像认得我，自来熟地向我飞过来，我怔怔地伸手去迎接，些微凉意在掌心一点，就迅速融化了。

真奇妙，好像雪花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拍了一段视频发给朋友，“下雪了，可魔幻了”。我想文字可能解释不清我这一刻有些莫名懒怠的心境，电台里的音乐还自顾自地放着，雪花自顾自地向我飞着，我自顾自地坐着发愣，我们好像一起进入了一个节奏很慢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坐在那里好久好久，吸进去冷冷的空气，呼出来热热的空气，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做。

真实世界里的我，加完油，踩油门，到家。我回家的行程非常简洁，吃，睡，遛狗。

和我爸去遛狗的时候，雪还在下，我们臭宝穿着蓝色小雨披，兴冲冲地走在第一个，骄傲地翘着尾巴，四处嗅嗅闻闻，整个鼻子埋在了雪里，抬起头来胡子上还沾着小雪花。

我缩着脖子远远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朋友有次笑着打趣我，“手冷也就算了，你怎么鼻尖也这么凉，像小狗狗一样”，可不是嘛，像小狗狗一样，鼻子埋雪里了。

我爸在边上缩着脖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来这个公园吗，每天跑到同一个树丛看小蜻蜓，回家前还要依依不舍跟小蜻蜓说，明天再见哦！”

哈哈，记得，找不到小蜻蜓还要不开心，觉得他放我鸽子。

“哎，这个雪景实在太美了，我要多拍几张照！”我爸勇敢地摘下手套，打开了相机，对好镜头，一声口哨邀请臭宝小模特入镜，“好！别动，乖宝宝！”。

接着，又对着公园门口一块大石头拍了很久，歪着身子，半扎着马步找角度，手冻得通红，一边拍一边赞不绝口，“你看这个石头的纹理，太有味道了，再一下雪，哎呀！”

我在旁边抖抖索索地给他撑伞，“拉近点好呀，哎，这个角度美，快拍快拍，拍完把手套戴上”。

和我妈去遛狗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路边、花坛、树梢都积了一层，像大家说好了一起换上白色条纹的衣服，整齐又好看。

路面上撒了粗盐，帮助雪融化，我提醒着我妈走慢点，小心地面滑，两个人磨磨蹭蹭着过桥，臭宝走的最快，走两步，停两步，回头望望我们，一脸懵懂，“你们怎么今天特别慢呀，我只好等等你们了。”

桥对面的人更少些，花坛上积的雪白白净净的像个发好的馒头。我妈兴致勃勃地说，“哎，我来踩一个脚印！”于是从厚重的棉服里，费老大劲举起了腿，嘿一下踩实。

我也欢欢地参与，踩了个左脚与之相衬，踩下去的瞬间还有点滑，脚步一移，脚印比鞋子实际的大小要大出一圈，并排摆着，倒好像个淘气的长毛大脚怪人，路过花坛的时候一下玩心大气，“嘿”一声运气，蹦了上来。

我妈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哈哈，让我们臭宝也来留个脚印呀！”

“臭宝呢？哦，臭宝一个人冲前面去了，算了算了，不带他了哈哈哈。”

我非常幸运，我的爸爸是个浪漫的人，我的妈妈是个浪漫的人，我们臭宝是只浪漫的狗，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浪漫的人。

我们一家子的浪漫，和玫瑰花巧克力美酒咖啡精致的礼物那些，毫无关系。我小时候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会哭的，“如果你很久不弹钢琴，钢琴觉得寂寞就会哭”，“公园里的小树被吹断啦，你看它举着胳膊在偷偷哭呢”，到后来是“臭宝昨天晚上睡觉，大概做梦梦见肉被人抢走了，哼哼唧唧的在梦里哭呢。”

所以很多年后，我读到《万物有灵且美》的时候，有种会心一笑的感觉。

世界是你看到的世界，世界是比你眼睛看到的，要浪漫得多的世界呢。

这种浪漫是天真的，轻盈的，甚至有点无厘头的。它毫无用处，不能给你加菜添衣，不能让你吃饱穿暖。

可我每每想起它来，就忍不住微微笑了。如果我很爱一个人，我最想给TA的，大概就是这一点无用的浪漫，希望它好像一只永远栖息在你肩膀的萤火虫，白天也弱弱地发着光，夜晚也柔柔地点着亮。

你晓得的，只要有光，哪里都去得的呀。

走吧，我们去追风吧。

走吧，我们去赴那场和小蜻蜓的约会吧。

走吧，我们去把脸颊贴在大石头上，听听它因为发痒而发出的呵呵的笑声吧。

走吧，我们去和大脚长毛怪人一起憨憨起舞吧。

走吧，我们去尝一尝，浪漫的雪花会不会多一丝甜味吧。

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