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汉人的魔幻漂流:维系伊尔汗国的“东方力量”
从成吉思汗西征到旭烈兀西征,数次大规模军事行动,造成了中国与伊朗之间的人口移动。在波斯回回人入华的同时,亦有大批中原汉人西迁至伊朗,即伊尔汗国。
蒙古四大汗国
他们之中既有效力于蒙古统治集团的工匠、医师,也有艺术家和手工艺人,还有失去人身自由的私属人口和奴仆。
鉴于西迁的中原汉人多是为蒙古统治集团服务的,所以他们集中聚居在蒙古人的大本营,即今天的伊朗西北部地区。
他们在那里生产、生活,将汉地的文化带到当地,并在之后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逐渐融入波斯民族中。
蒙古西征军中的汉人千户
1252年,蒙哥汗委派六弟旭烈兀率军出征西域诸国。
这支西征军,除了从成吉思汗分给诸子、诸弟、诸侄的全体军队中抽调出了十分之二的人马,还专门从中原汉地征调了一个千户的汉人部队,随行西征。
这支汉人千户有何特殊作用?按照《史集》中的记载,这是一支由投石机手、火器手、弓箭手组成的炮兵部队。
蒙古军队中的“炮兵”
《元史·郭侃传》中也有相应记载:壬子( 1252) ,送兵仗至和林,改抄马那颜,从宗王旭烈兀西征。
解释一下,这里的“抄马”在突厥语中有“弹火、投射”之意,“抄马那颜”指的正是郭侃,他是西征军中火炮部队的总指挥。
郭侃祖父郭宝玉曾授“抄马都镇抚”,父郭德海曾任“抄马弹压”,由此可见,统率火炮部队是其家族世袭的官职。
郭侃后来提前回到中国(西域平,侃以捷告至钓鱼山,会宪宗崩,乃还邓,开屯田,立保障),但当初和他一起来到伊朗的汉人千户,并未跟着全体返回。
旭烈兀的军队在围攻巴格达
因为蒙古人在西亚的征战还在继续,这支炮兵部队也在继续发挥着作用。穆斯妥菲·可疾维尼著作《武功纪》记载:
蒙古军队在攻打阿勒颇时,“战场上有许多投石机,架在堡垒前的各个方向。有许多投掷炸瓶的人员,他们也踏上了战场”。
从中原地区来到伊朗的这一千户汉人炮兵部队,随着蒙古大军的转战各地,最后在伊朗长期留居。显而易见,他们无疑是伊尔汗国第一批且规模最大的汉人移民。
宫廷里的中原汉人医生
无论是汉文还是波斯文史料中,都有关于中原汉人医师的记载。他们主要为汗国宫廷和上层社会人士提供医疗服务,最有可能也是跟随西征军来到伊朗的。
《史集》中就记载了旭烈兀临终前,由中原汉人医官为其医治的事实:旭烈兀在沐浴后(1265 年1 月27 日)星期六夜间,忽然发病,并“服用了汉人医师给开的泻药”。
旭烈兀和妻子
这位汉人医师医治旭烈兀的手法,正是金朝张从正所著医书《儒门事亲》中所记载 “攻下派”医法。以“攻邪”为手段,通过汗、吐、下(泄)的手段促使邪气外出。
尽管“攻邪”之法没能最终挽救旭烈兀的生命,但这一史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蒙古人对中医的认可以及对汉人医师的信任。
旭烈兀之后的汗廷,一直有汉人医官供职。如第六任伊利汗合赞汗患眼疾后,按照汉人医师的疗法,“在他的贵体上施以两处烧炙”。
合赞汗
此外,伊尔汗国著名的宰相、史学家、医学家拉施特(《史集》作者)在都城大不里士郊区建立医院和医学院时,还聘请了包括汉人医师在内的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医师。
拉施特还主持编写了三部医学著作,即《中国医学》《中国药学》和《蒙古药学》。遗憾的是,仅有第一部作品以《伊尔汗中国科技珍宝书》之名保存了下来。这部有关中国医学的著作,实际上正是南宋医学家崔嘉彦所著《脉诀》的译注。
综上所述,在这些中原医师的不懈努力下,中医不仅在遥远的伊尔汗国受到了足够的尊重,中医医学也得到了不错的发展。
中原汉人艺术家和工匠
丰富的考古资料和艺术史研究都可以证明,这里曾生活着数量可观的中原汉人工匠。他们将中原的装饰技术和艺术风格带到了这里,促成了汗国内部“中国风”的流行。
前面提到,伊朗西北地区是蒙古统治集团的主要活动区域。蒙古人在这里大兴土木,建造了充满中原艺术风格的宫殿和庙宇。
在苏丹尼耶(伊朗境内,距离首都德黑兰240公里)近郊有一处佛寺遗址,在合赞汗皈依伊斯兰教后,转变为了清真寺。
这里最引人瞩目之处,莫过于其山崖岩石上的一条精美龙形浮雕。
伊尔汗国的龙,带有明显的元代游龙风格
龙的身躯在祥云中呈现出协调的卷绕动态,这与伊斯兰风格的龙截然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龙”。可见,雕刻者对“中国龙”的图形具有娴熟的雕刻技艺,当然也不排除此寺院的建造,有中原汉人工匠的深度参与。
在伊朗的汉人工匠群体中,画匠在建筑绘画、书籍插画方面,强烈影响了伊朗的美术风格。对中国绘画的赞美,一直是波斯人对东方最美好的想象。
早在10 世纪,波斯大诗人菲尔多西就在史诗《列王纪》中用“中国画廊”来表达美丽辉煌之意。
《列王纪》中的细密画插画
“中国画廊”指的是中国的雕梁画栋,其美轮美奂在伊朗极富盛名。正是蒙古人对中国绘画的喜爱,使伊尔汗国时期汉人画师画匠纷纷进入伊朗。
戳东方的优雅:波斯细密画中的“中国影子”,可详细了解。
中原汉人工匠群体在移民至伊尔汗国的同时,将中原地区的建筑风格和理念、绘画技巧和艺术风格也一同带了进来,深度影响了当地艺术家们的创作。
其他记载于史料的中原汉人移民
除了上述职业性群体外,还有一些散见于文献的中原汉人,他们多为汗国的君臣效力,并有幸留下了姓名。
1)后妃
《史集·旭烈兀汗纪》中,便记载旭烈兀有两名汉人妃子。
一位名叫“那合真额格赤”,《史集》记载:(旭烈兀)第三子要束木,他的母亲是忽推哈敦斡耳朵的一名妃子,名叫'那合真额格赤’,是汉人。
另一位名叫“额出扯额格赤”,《史集》记载:(旭烈兀)第九子弘吉剌台,他的母亲是一位妃子,名叫'额出扯额格赤’,是汉人。
我们猜测,旭烈兀的这两位汉人妃子,很可能是在对金朝作战时,“缴获”的金朝女子。
细密画中的蒙古骑兵
那合真出自忽推哈敦(汗国第二代大汗也速迭儿的亲生母亲)的斡耳朵。旭烈兀西征时,忽推哈敦留守在蒙古本部,但其斡耳朵的一些妃子先行跟随旭烈兀来到了伊朗。
显然,那合真很有可能就是此时跟随旭烈兀前来伊朗的。她的两个儿子,即旭烈兀第三子要束木和第六子秃不申,也随旭烈兀一同来到了伊朗。
额出扯育有一字,即旭烈兀第九子弘吉剌台。在贴古迭儿与阿鲁浑争位的斗争中,他因支持阿鲁浑而被贴古迭儿所杀。
阿鲁浑汗与腓力四世的文书,意图共同对抗伊斯兰世界
阿鲁浑即位后,她带着弘吉剌台的儿子们在阿鲁浑跟前哭诉,弘吉剌台很快便恢复了弘吉剌台名誉。相传,她本人非常长寿,一直在伊朗生活到拉施特编纂《史集》时期才去世。
2)从嫁人
《史集》记载,合赞汗幼年时的乳母莫哈里真,是一位名叫“伊升”的汉人的妻子。夫妻二人都是跟随合赞汗母亲忽里塔来到伊尔汗国的,属于忽里塔的陪嫁私属人口。
幼童即合赞汗,由其父阿鲁浑(第四代大汗)抱着,骑马的是其祖父阿八哈(第二代大汗)
当蒙古贵族的女儿出嫁时,都会从娘家携带一批私属人口来到夫家,这些人就是出嫁女性的“从嫁人”,他们一般地位较低,世代为主人及其后代效力。
忽里塔出自朵儿边部,是与弘吉剌部齐名的著名部落。成吉思汗统一草原之前,他们主要生活在嫩江以东地区,臣服于金朝统治下,为金朝担任守边的任务。
这个部落较早就与金朝接触,属民中汇入汉人也十分正常。
中原汉人的生活点滴
因为中原汉人移民与蒙古统治者的西征密不可分,因此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也与蒙古人的活动区域相一致。
伊朗西北的阿哲儿拜占省(即今伊朗的东阿塞拜疆省)及其毗邻的阿兰草原和穆甘平原的广大地区。既是13—14 世纪蒙古军队的大本营,也是汗国的统治中心。
今天的东阿塞拜疆省
这一地区东临里海,北界高加索山,西与格鲁吉亚接壤,南抵扎格罗斯山脉北麓,山林、盆地、草原、河流、湖泊遍布其间。
尤其是乌鲁米耶湖周围有许多重要城镇和优良牧场,深受蒙古人喜爱。
蔑剌合(今东阿塞拜疆省马拉盖)、大不里士和苏丹尼耶,先后成为汗国的都城。靠近里海的阿兰等地丰茂的草原,是蒙古人的主要牧区和大汗的冬营地。
有趣的是,在这里定居的中原汉人,一定程度上保持着中原的饮食习俗。
伊尔汗国的钱币
在拉施特《迹象与生命》一书中,就有他们制作和食用绿豆粉条的记录:
中原汉人有从绿豆中提取淀粉,制成粉条烹食(的习惯),我们这里也有汉人制作这种食物....在所有种植(绿豆)的地方都有。
另外,中原的饮食文化也对伊斯兰地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4 世纪,也门编纂的《国王词典》中,就收录了阿拉伯语对“筷子”的解释——这是吃面条时使用的两根木片。
中原饮食不仅满足了中原汉人自身的需要,而且还传播开来,为广大伊斯兰地区人民所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