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医学的文化特征
新安医学的文化特征
张其成
——新安医学的文化学探讨之二
1、注重医德,以仁为本
新安医家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大都具有较高的职业道德修养。不仅注重精湛的医疗技术,而且形成高尚的医德医风,主要表现为:宅心仁慈,待患若亲,纯朴诚信,谦恭明理,乐善好施,恒德忘利。
新安医家的“医德”和“仁心”为世人所称赞。明代祁门人徐春甫,一生博览医书,济世仁人,不求于利。他主张:“医以活人为心,故曰医仁术。”提出救人如救火,“凡来请召,急去勿迟”,并要不避风雨。还说“勿问贵贱,勿择贫富,专以救人为心。”还于隆庆二年(1568年)在北京首创我国第一个医学团体“一体堂宅仁医会”(亦称“仁医会”)。医会的命名,体现了医者“宅心仁慈”的宗旨,要求入会医生须有良好的医德,“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要求会友“深戒徇私谋利”,做到“善相劝,过相规,患难相济”。学会还约定:诚意、力学、明理、讲习、格致、辨脉、审证、处方、规鉴、存心、恒德、体仁、忘利、恤贫、自重、自得、法天、知人、医学之大、医箴、戒贪鄙、避晦疾等22项条款,“仁”、“德”贯穿全部宗旨中。
歙县张一帖世医不但医术精湛,一帖而愈,而且慷慨好义,乐善好施,著名国学大师吴承仕称赞曰:“术著岐黄三世业,心含雨露万家春。” 张一帖为人治病总是有求必应, ,不辞劳苦,世人称赞:“定潭向有车头寺,半夜叫门一帖传。”。又如清代歙县人郑梅涧,精喉科,擅用汤药和针刺治喉症,救危起死,其处方起首章刻有“一腔浑是活人心”七字,用以自勉。歙县名医张伯行医不仅从来“不厚责人报”,而且总是急患者所急,患者“以病亟请,即夜十余起弗辞”。
新安医学代表人物之一的汪机在有一年祁门县突发瘟疫中,当即倾其家财,购备药物,用大锅煮汤,向百姓施药救治,治人无数,缓解了疫情。清代侨居杭城的歙县名医吴志中,医术高明任太医院吏目。有一年瘟疫流行,百姓惶恐。紧要关头,吴志中为购药救治百姓,毅然倾卖家产,全力向患者施药,抢救了万余条百姓生命,而自己家里的生活则陷入窘困之中。
新安医家在行医的同时,对家乡的修路、建桥、办书院等公共事业多有义举。如清代婺源庆源人詹钟,以济人为念,诊不受谢,并不惜捐资修路桥,济贫困,置祠田,修庙宇,人称“有脚阳春”。
新安医家开设的药铺都能以诚信为上,重义轻利。如始建于同治二年(1863年)的屯溪“同德仁”药号,以“诚信轻利”为店规店约,其座右铭为“同德同心利人利己,福国福民仁慈仁福”。通过大量的历史资料可以看出,历代新安医家都十分注重高尚医德修养,形成了极具特色的新安医学的医德医风。
2、儒学为主,融合道佛
医而好儒,儒而兼医,亦儒亦医,是新安医家的一大特点。这是一个庞大的、高素质的儒医群体,有着高深的文化素养。
徽州人有着爱读书的习惯。有一幅著名的对联:“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几百载人家无非积善。”读书以求仕,如不能入仕,或被免官,或告老退官者,很多人“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以医为业,“功同良相”。已入仕途者,亦受“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儒家“孝道”思想的影响,仕而兼医,乃至执医为业。据有关专家文献统计研究,新安医家兼及研医者中,由儒而习医者占70%。另30%继承家传的专科医生,由于受当地人文思想的熏陶,亦有着好儒发奋读书的习俗,从而构成了高密度、高水平的儒医群体。
新安医家信奉儒学,习医行事“一以儒理为权衡”。不仅以儒家伦理道德为规范,而且将儒理融入医理,援儒入医,以儒解医。如新安医学“培元”派的开创者汪机,其医学思想产生的大文化背景是新安朱熹理学,小文化背景是金元四大家医学。汪机“早岁习春秋经,补邑庠弟子员。”从小受到新安理学的教育。汪机《自赞》说“心存仁术,主好儒书”,早年为儒生,后“弃去科举浮文,肆力医家诸书,参以《周易》及先儒《性理论奥》而融会于一,皆余医所未闻也。”汪机对《周易》、程朱理学有很深的研究,“学足以溯河洛之趣,医足以逼岐黄之真。”易学、理学的阴阳学说、太极学说、元气学说是汪机“营卫”学说、培元学说形成的文化背景。明代休宁大医家孙一奎,为汪机“固本培元”派的再传弟子,著有《赤水玄珠》、《孙文垣医案》、《痘疹心印》等重要医著。孙一奎认为:“易医同源”,十分赞同孙思邈“不知易者不足以言太医”之说。他倡导用《易经》太极理论解释“命门”,强调人体“理气合一”,注重人与天地之生生不息。清.嘉道间婺源医家王桂元,12岁即通诵四书六经,尤精易理。名医吴澄自幼习儒,认为:“医之理即《易》之理”,其根据《易经》“易化而裁之存乎变,推之行之存乎通,变动不居,周流无虚”之意,著作名曰《不居集》。另像吴正伦、程敬通、方博九、汪文绮、张柏、程国彭、程衍道、程嘉谟、汪昂等众多医家,都精通易理,以太极阴阳之说察寒热虚实,究元阳温补之法。表现出鲜明的儒医相通的特征。
不少大儒也对医学进行研究,如朴学家江有浩、俞正燮、胡澍、汪宗沂对《黄帝内经》、《伤寒论》等经典著作从文字、音韵、训诂等方面进行深入的考证,如胡澍的《黄帝内经素问校义》,汪宗沂的《杂病论辑逸》,都是重要的考据著作。
儒学为主,并非排斥佛道。徽州集儒、道、佛人文盛景于一地,不仅有黄山白岳——白岳就是道教名山齐云山,又毗邻九华山。新安山水间佛教寺院众多,尤以歙县天宁万寿寺为中心。佛道氛围很浓厚,对医家的影响也很大。新安医家与道士、僧侣的关系很密切,许多是身兼道医、僧医两重身份。如新安名医程林为和尚,自称静观居士。新安名医孙文胤师从九华山天台大师习医而成名。
3、勇于创新,学派纷呈
新安医学形成于宋元,鼎盛于明清,名医云集,众多医家各抒己见,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形成了各种学派,其中最具代表的是明代汪机开创的“固本培元”派,其他还有明代方有执为代表的《伤寒论》的“错简重订”派、清代郑梅涧为代表的“养阴清润”派、叶天士为代表的“时方轻灵”派和汪昂为代表的“医学启蒙”派等等。
汪机将易学、理学的阴阳学说、太极学说、元气学说和医学的阴阳学说、营卫学说融合在一起,提出了培元学说。他以《内经》气血营卫立论,沟通朱丹溪、李东垣之说,将朱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比作卫气和营气,据李东垣《脾胃论》提出调理脾胃培补元气以扶正祛邪。汪机主张滋阴降火,但不拘泥于朱、李,既批评徒泥“养阴”者,又批评东垣的“升阳辛散”观点,进而提出“调养气血,培补元气”的学术观点。其父汪渭说:“病当升阳,治法则从东垣;病当滋阴,治法则从丹溪。不可南北异宜而不化。”
明代歙县名医方有执,在先后两番丧妻,5个子女又夭折于惊风急症,自己亦险遭病厄的逆境中,发奋攻医,乃竭20余年之精力,将《伤寒论》逐条改订,重新编排成篇,加之注解,写成了《伤寒论条辨》八卷,开《伤寒论》“错简重订派”之先河。
此外新安医家还创立了不少有影响的学说。如明代的孙一奎开创了“命门太极说”,清代程国彭首创“医门八法”,总结八纲辨证。自宋至民国,新安医学有800多部著作,涉及基础理论、临床医学、药物学等各个方面,不少著作都提出了独具特色的学说思想,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4、家族传承,代代因袭
新安医学的教育、传承方式是家族传承、师承相授。其中又以家族传承为主。祖孙相承、父子相袭、世代业医的“家族链”现象十分明显。有专家研究统计,自北宋以来,三代以上至三十多代的家传名医“家族链”有63条,记载名医300余人。其形成原因,值得注意的是在范围不大的新安地区,出现了如此众多的医家家族链,链条有长达三十多代,这是医史上少见的现象
最早见于史书记载的新安医学家,当是北宋末年的歙县人张扩(约1058—1106年)。他青年时从湖北蕲水名医庞安时学医,得其倾囊相授。随后又赴西蜀,跟王朴学脉。学成后,行医于南京、当涂一带,察脉语病,开方用药,无不准确,人称“神医”。著有《医流论》、《伤寒切要》二书。张扩传医术于弟张挥及子张师益,张挥又传于子张彦仁,彦仁再传子张杲。张氏三代业医,前后达100余年,成为新安第一代名医世家,其中以张杲医名最为显赫。张杲以儒医著称,潜心医学五十余年,博览诸子百家之作,于南宋淳熙十六年(1189年)著成《医说》十卷,成为第一部医学史著作。堪称“新安第一代名医世家”。张氏医学由“满田张”分支传到“定潭张”,在明嘉靖年代张守仁开始,由于医术精湛,常常一帖(剂)而愈,被称为“张一帖”,世代相传,由张根桂到张舜华、李济仁,已经传承14代。如果从北宋张扩算起,则有30余代。张氏医学久盛不衰成为新安医学家族链的典型代表。
又如闻名全国的歙县郑村“南园、西园喉科”,同样是家族世袭医业,有“一源双流”之称。指得就是清.康熙五十年前后,郑于丰、郑于蕃俩兄弟同业喉科。于丰住宅南园,世称“南园喉科”,于蕃住宅西园,世人称之为“西园喉科”。尤以南园郑于丰之子郑梅涧(1727年~1787年)继承家传衣钵,擅长用汤药和针灸疗法治疗咽喉疾病,著《重楼玉钥》,开创了喉科学上的“养阴清润派”。郑氏至今已传九代、十代。新安王氏医学始于王学健,他受业于清嘉道年间名医程敏之,子王心如、孙王养涵得其所传,王养涵传子王仲奇、王殿人、王季翔,殿人传子王任之,季翔传子王乐匋,王乐匋传子王键,至今相传六代,代代名医,历100余年,当代影响颇大。歙县蜀口曹氏外科,从清咸丰年间曹启梧开始,传子益新、丞隆,益新传子崇竹、典成,崇竹又传子嘉耆,嘉耆传子恩泽、恩溥,恩溥传外甥章英,历经六代140余年而不衰。此外,著名的医学世家还有歙县的余午亭、王养涵,吴正伦、殷世春等内科世家;许豫和、程公礼儿科世家;吴山铺程氏伤科,歙县程氏内科、歙县黄氏妇科、歙县正口王氏妇科、休宁梅林江氏妇科、休宁西门桥汪氏儿科等均在数代以上。新安众多的家族世医,为祖国医学事业的持续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原载于《中国中医药报》2008-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