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死亡| 我们都该温柔地过这一生啊

文/七月娃娃

---

题目有点骇人，但实际想谈点对人生的看法。

这个年纪谈论死亡，在很多长辈面前显得有点不自量力，但我觉得这个人生的论题并不是说谁在经历谁才有资格谈论的，要说资格，那谁都没有死过的人有资格，然而我们活在这世上，面临着身边的人的不断离开，我们有资格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人类终极研究的生命课题，并以此来安慰自己，在面对走向死亡的道路上，依然有足够的信心踏出每一步快乐的步伐。

我想对生命的论述，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资质，包括刚刚出生的婴儿。之所以想到这个话题，是看了一篇关于北京松堂关怀医院的报道。报道里说，这是中国第一家让患者“等死”的医院。也就是说这里入住的病人，都是濒临死亡的人，他们大多数年纪偏大已经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在这里，每天都有2～3人去世，以致于太平间的容量超载……这是一篇让人心情沉重的报道，但我发现，中国大多数临终关怀医院都似乎在延续和发展以前老人院的道路。莫不知道，很多走向人生终点的人，还是年轻人，还在中年期，甚至还是孩子。上天并没有用活得久不久来判断是不是该送一个人走，它有点随机。

图：松堂医院干净明亮的病房

我对死亡的概念早已经有。小时候我出生在南方的小镇里，父母是镇里的医生，童年的大多数时光是在医院家属大院里度过的。镇里的医院很小，家里住平房那几年还没有厕所，医院的公共厕所就在太平间隔壁，我常常带着惶恐的心去如厕。蹲在厕所里周围有一点动静就竖起耳朵，即便是这样，似乎并没有听到过关于附近灵异的事件，可能是我太小了对生死这种事只停留在鬼怪的层面，后来倒是听说厕所里发生过好几起遗弃婴儿的事件，现在回想起来，比起安置死去的人的太平间，那个遗弃生命的厕所，似乎听起来更让人感到悲凉和绝望。

八九十年代，农村还流行土葬，我们老家有一片菜地，菜地远处是一大片茂密的荔枝林，就那么方圆几里，几乎每隔几十米就会有个小土堆，埋葬着刚刚死去不久的老人，大多数是老人。小孩子对于死亡总是害怕的，不管是土堆上插着的彩色飘扬的招魂幡，还是敲锣打鼓的送葬的声音，抑或半夜在家属大院里听到的急诊室里传来的哭声，都会在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心里种下对死亡的初步印象，是恐惧的，是哀怨阴森的。那时候对人生尚未有概念，活着只是玩乐的代名词，少年不识愁滋味，说的就是这种懵懂的状态。

图片来自：摄影的小和尚

然而等你越懂事，年纪渐长，经历的事情越多，这种对生命终点的思考就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当面对身边最亲的人渐渐离开的时候，这种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频繁，因为，离开的人，会从隔代的亲人，到自己的父母，再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最后到自己。我们的人生，无可避免地在经历这些别离。十几年前我的爷爷离开的时候，那是我对亲人离世最初的体会，因为有父辈们在操劳各种后事，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亲人离世的场面看起来更像一场仪式，虽然也有惶恐，但更多的是迷惘，会让你迸发出对人生的怀疑，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思念。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突然会发现，人生是可以分好几个阶段的，而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再也没有爷爷的日子，泪如雨下，不知是哀怜自己，还是哀叹这变幻又无奈的人生。

在我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我就曾在想，如何让身边的人和以后的自己，在走向生命的终点的时候，依然抱着向死而生的乐观。我的母亲是典型的悲观主义，她觉得亲人的走开一会是准备将她抛弃，人的眼界会影响思维，可能在她下意识里对爱人和子女信任度不够，换个角度来看，实则应该检讨我们平时在照顾她时，对她心里变化的疏忽与安慰。母亲离开的时候很安详，在离世之时，我跟父亲还有弟弟替她穿上衣服，在她耳边说着这一辈子都没对她说过的温柔至极的话，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即将离开的亲人，抚摸她的手直至冰凉。然而这些温柔，更应该在各自在世安好之时就应互相给予。。

对于死亡，突然有了一些更深的领悟。我妈妈在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总是有对命运屈服的感叹，我后来也在思考，人的命运是不是注定的？想了很久，觉得知识或努力改变命运这些道理实在有点过于笼统和敷衍了。人的一生的轨迹，跟父辈们的生活方式，跟个人从娘胎里便形成的性格，跟成长环境有着太大的关系，我可以理解母亲口中“命中注定”的实际深意。命运，也许跟某一个时刻做的一个决定也息息相关。

图片来自：摄影的小和尚

母亲去世后我便一个人来杭州生活了。对于孤独终老这个结局，我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有时候也会想象若干年后，自己也可能被安置在诸如北京松堂医院里，过着“等死”的最后看似“悲凉”的时刻，但转念一想，若能平平安安活到那个岁数，没有给身边的孩子或兄弟带来太多麻烦，是不是也算一种福报。我妈妈去世后的半年，2019年的元月，我还在阿勒泰的风雪里做采访，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八十岁多岁的外婆病重，我草草结束了遥远的旅途，奔赴家乡。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但总算参加了葬礼。外婆是个基督教徒，在我记忆里她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据我舅妈描述，在离世的前几天里，她还能走路吃饭，有一天突然就吃不下饭只能躺着了，就这样躺了三天，离开了人间。

母亲的离世对于外婆的打击是很大的，这个对她照顾备至的女儿，是她的牵挂和寄托。但不能不说外婆的离世悄然而安详，虽然在有生之年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但在生命最后时刻却比母亲幸运多了，没有太多病痛的折磨是其一，最重要的，也是舅妈痛哭流涕描述的，“她就让我照顾了她三天就走了啊。”是啊，为了不连累爱的人，我宁愿走的步伐轻快一点。生命的悲壮如此，正如塞涅卡说，我们何必为人生的片段而哭泣，我们整个生命都催人泪下。

图片来自：摄影的小和尚

从深切的怀念回到现实生活，想起人生道路上还要面对的困难，想到自己的后辈们，还要在这条不断认知的道路上经历与自己同等的心路磨难，会突然变得释然很多。人生就是这样啊，在奔赴死亡和消逝的道路上，我们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甚至坎坷的磨难，这一些，不就是让我们将来面对老去和死亡的时候，心里更坦然和平静一些吗？那天坐公车去西湖，途中上来一个年迈的老爷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打开窗户，举起手机一路兴致勃勃在拍钱塘江的风景。生命是一场磨难，面对终点，该拿出一些勇气来，即便在最后一程，依然会为一首歌感动，会为一句温柔的话感恩人生，依然会在移不动身体的时候为世界的精彩鼓掌，也算是不枉此生吧。

在寒衣节过去的一些时日里，以此文纪念离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