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芹丨考12分的女孩（小小说）
新学期伊始，我被安排带初一（5）班语文课。
走进教室，面对50个陌生的面孔，心情有点小激动。先屏住呼吸，眼睛不停地在教室里扫描，扫描……一个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女孩吸引了我：一颗脑袋露在课桌外，两只小手伸出老长，用力扒着课桌，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神情似乎有些紧张。那是一张单人课桌，和前后左右都隔着一段距离，她趴在那里，好似一个受审囚犯。我有些纳闷，走下讲台，慢慢踱过去，这才看清女孩的面貌：一身破旧的衣服，好像从来没洗过；脏兮兮的头发，胡乱扎了一个马尾刷；黑里透红的脸，似乎也没洗过。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来，我欲转身离去，再次瞥看那双眼神，我示意她坐正，转身走向讲台。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纷纷飞出教室，像一群活泼的燕子，我故意在教室逗留一会，角落里只剩下她，那个似乎被世界遗忘的女孩，我示意她出去活动活动，她摇摇头，继续把头埋在课桌上，我无奈的走出教室。
第二天，我按课表进班上课，扫视班级，没有见到女孩的身影。
第三天，仍然没见到女孩的身影。
直到周末，女孩都没出现。
我把情况向班主任做了汇报。班主任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我们查寻女孩的入学档案，知道女孩毕业于城关四小，家长一栏是空白，好奇心促使我们决定家访一次。
周末，一抹阳光从地平线升起，我和班主任相约，按照女孩填写的地址，一路打听。沿着古老的石板街，一直向东，拐进一条小巷，终于找到女孩的“家”。
女孩家位于小巷一侧，所谓家，就是两间低矮的平房，整个院落几乎被垃圾填满，房前屋后，废纸箱，饮料瓶，破鞋烂袜扔得到处都是，俨然一个废品收购点。一条窄窄的小道伸向平房门口，门框上，拴着一只流浪狗，脏兮兮的，见有陌生人来，汪汪的叫着。
我们在院里喊着女孩的名字。一会的功夫，从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约摸六七十岁的光景。“你们是谁呀？”老人眯着双眼问。“我们是王小鸭的老师，王小鸭在家吗？”老人嗫嚅着说：“在呢，你们是老师啊，我是她奶奶，进屋说罢。”我们跟随老人，踏进了屋。屋里漆黑一片，明明是大白天，进了屋就像掉进一口枯井。屋内同样塞满了垃圾，臭气熏天，借着小窗透进的光，隐隐看到，一张小床上堆满了衣服，靠墙是做饭的锅灶，黑漆漆的，一只小方凳估计就是王小鸭学习的课桌吧，再无他物。
屋里实在憋闷，我们只得走出屋，来到小院，呼吸畅快多了。老人跟着我们出来，向我们诉说着女孩的身世。
女孩的老家在农村。女孩的父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好端端一个家被他折腾败了，女孩不到三岁，母亲就离开家远走高飞了。不久，父亲也扔下老人和孩子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从此，女孩就和奶奶相依为命。眼看在家实在无法生存，奶奶就带着她来到县城，靠拾破烂养活她和孙女。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只能给女孩一口热饭，一件旧衣，吃饱穿暖尚成问题，还谈什么教育啊。就这样，奶奶一边拾破烂，一边照顾着女孩，一直过了上学的年龄才把女孩送进学堂。女孩从小身体孱弱，整个小学阶段也没能上过完整的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功课拉下很多，老师们也爱莫能助。
老人一边诉说，一边抹着眼泪。“嗨，这孩子实在可怜啊！”老人一声叹息。
正聊着，小鸭从外边回来了。手里还领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几个破旧塑料瓶。我问她为啥不按时去上课，女孩羞答答低下了头。我不再问下去，我知道，再问也是多余。这种状况，谁又能安心去读书呢？我只能告诉她，家里有事，一定要请假，不能无缘无故缺课，班主任让她补写一张请假条，女孩慢腾腾的从书包里面摸出一只水笔，撕下一张练习簿，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我拿过来，仔细一眼，傻眼了，十几个字的请假条错了一半，我再次无奈地摇摇头。
走出塞满垃圾的小院，我的心情很沉重，很沉重。社会发展到今天，竟还有如此贫困的人口！在绝大多数孩子享受优良教育的时代，竟然还有孩子为衣食担忧？
新的礼拜开始了，女孩又出现在班级里。家访似乎起到了作用，今天，女孩穿着干净多了，发型，小脸也干净多了。上课时还敢面对老师微笑，第一次破天荒的交了作业，尽管作业草率，文句不通。为了促进阅读，我布置孩子们征订一套课外名著，因集体征订，价格不高，我在课堂上明确表示，愿意读书者我支持，有困难来找我。我知道，这种情况，孩子们都很顺从老师的安排，说说而已。
下了课，我拿着课本走出教室，没走几步呢，感觉有人扯我的衣襟，我折回头，是王小鸭。我：有事吗？王小鸭：老师，我，我，我也想看书。我：想看书是好事，你看得懂吗？王小鸭：我会努力的。我：好吧，我给你想办法，你可要坚持上课啊！结束谈话，我快步走向办公室。我决定，送一本文集给她，无论她看与不看。
第二天，我拿着一本文集走进教室，哪里还见女孩的影子，我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晚上到家，打开手机，Q里有人加我，我接受，竟然是王小鸭。王小鸭：老师，我又生病了，帮我请假好吗？我无语。
很快，新学期第一次月考开始了。我以为女孩不会来参加考试，成绩出来后，我打开电脑，把班级分数复制出来，王小鸭的名字赫然在目，分数单显示：王小鸭，12分，班级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一。
我一声叹息！
写于2018年10月13日晚
作者简介：
李端芹，男，淮北市濉溪县人，一九六五年出生，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淮北市濉溪县城关中心学校。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网络发表散文、小说、杂文数百篇，有多篇稿件被市县报刊采用，出版文集《山风吹来》。系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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