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龙游/夏明
出差路过龙游,我执意下车。因为在这里我又想起了我的妈妈和舅舅。
龙游,现为衢州市辖下的一个县,位于浙江西南山区通向金衢平原的公路节点上,是浙江龙泉至兰溪的必经之地。四五十年前大约是一个镇,似乎归属金华或者兰溪,记不清了。六七岁或者八九岁的记忆里,这里是一个美好的所在,留下了我孩提时难忘的印象。
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吧,母亲带着我们三兄妹,回下放的所在地兰溪农村;在蜿蜒曲折的盘山沙石公路上颠簸了一天,傍晚时才到龙游汽车站。我们在汽车站边上的国营旅社住下,母亲因为晕车,已疲惫地躺在床上歇息了,叫我们也早点睡觉,明早还要坐半天的汽车去兰溪――那时候到兰溪还没有直达车,都要在此转乘第二天的汽车。在新鲜又喧闹的外面,兴奋的我和弟弟妹妹怎能睡着,趴在临街不高的窗台上,叽叽喳喳,看傍晚灯光里热闹的街市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油炸果的香味飘来,推着独轮车的叫卖声远了又近;我们在旅社进进出出,好奇地东张西望,又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楼板和木楼梯上上下下。
弟弟妹妹提出要去旅社外的街市上玩,我问妈妈可行?妈妈嘱咐我一定要带好弟妹,别走远,早点回,并给了我一角钱还是五分钱,让我们买吃的。
旅社外不宽的街路,林立的电杆亮起昏黄的路灯,两旁木板平房的店铺里人影憧憧,在一个小人书里看过的一样的店堂,我在瞧着一位老爷爷捋着湿漉漉很长的白胡须,倚在柜台边慢慢地喝酒;还记得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炒熟的蚕豆给我,那是他用来下酒的菜。
至今还能想起这位慈爱的老爷爷的模样,还有嘎嘣脆、嚼着香的蚕豆味道。我真惊奇他怎么有这么一副好牙口。我从没有见过我的爷爷,不知道是否和遇见的这位老爷爷一样?多么怀念仅一面之缘的陌生又亲切的老爷爷啊,而据说我也见过的亲爷爷却一次也没有想起来过。
在觉得好闻的煤球燃烧的气味里穿行,感受平原地方和山区不一样的风情,看街边居民坐在门口吃饭或者喝茶,高声地聊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又快活。我们在一间间的商店里进出,商议着该买什么,可意见不统一,总决定不下来。
在街边的架子车、独轮车和挑着卖的箩筐里,多的是刚上市的香瓜,瓜果的清香、水灵引诱着我们停步不前。弟弟说:买一只香瓜吧,肯定又甜又脆。“是啊,看着就喜欢”,妹妹说“我还从没有吃过呢”。是的,这里遍种的香瓜,在当时的龙泉可是个稀罕物。
我们选了一只又白又胖的香瓜买上,妹妹一定要由她抱着,一路上,她走的最快,走在最前头。回到旅社,妈妈洗净后,借来了旅社的菜刀切了,分给了我们兄妹吃。妈妈她没有吃,她说她不喜欢吃,她端着一杯从竹壳的暖水瓶里倒的白开水看着我们吃。
写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妈妈已经不在了,她知道此刻我在我们一起住过一晚的龙游、我对她无尽的思念吗?其时弟弟妹妹年龄尚小,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当年的情景他们或许已经忘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而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是满怀对妈妈的内疚和惭愧。
舅舅是妈妈的弟弟,在兰溪乡下的农村务农。选择下放舅舅所在的农村,就是为了在遥远陌生的异地,有一个亲人的照应。事实也正是,在生产队做会计的舅舅像个父亲一样,照应了我们十几年。那些年,我的父亲独自一个人在三四百里地外的龙泉县工作,似乎真的是公而忘私、一心拧在伟大事业上的一颗螺丝钉,忘我工作,心里只有国家、集体,不顾小家的老革命。记忆里好像他从没有来过我们下放的兰溪农村。
世间最深的情,妈妈之外就是舅舅了。有一年,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去龙泉探望父亲了。留我一个人在兰溪农村,托舅舅照管。当时正是雨季,衢江、兰江发大水、村里的沟渠、水塘漫满了堤堰。我最喜玩水,终日在沟渠、水塘捉虾抓鱼,害得舅舅天天提心吊胆,四处寻找。为了安全,他决定送我去龙泉。记不住是那一年了,哪一年我大约还是八九岁吧。
去龙泉也要在龙游转车,客车每天上午一班,要在龙游住一宿。我们是吃了午饭后去龙游的,晚饭在龙游的馆子里吃。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下馆子里吃饭,吃了什么已想不起来,只记得舅舅从包里递了一小袋米给跑堂的伙计,随后菜和饭就上来了。那个年代,米是可以在馆子里换饭菜的。舅舅还要了一碗黄酒,并递给我让我也喝了一口。百般交集,那是此刻回想起来的滋味。直至现在,只要一端起酒杯我就会想起舅舅,噢,还有那位须眉皆白的、立在柜台边喝酒、给了我一把蚕豆吃的老爷爷……
舅舅还居住在原来的乡村,今年八十多岁了,我也很想念我的舅舅。舅舅,明天一早,我去看您。可今日,我要在童年的记忆里,去寻找走过的街巷;用记忆里童年无邪的眼睛,透过霓虹闪烁,照亮来路上标注的记号;我要在想象中的馆子里,打一碗满满的黄酒沉醉;我要在路过的龙游住一宿,静静地想一想,这世上还有那些让我难忘的、让我想念的人和事。
作 者 简 介
夏明,浙江人,上海铁美广告有限公司董事长、策划创意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