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藏书热,故纸赛黄金。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奋身投入藏书大潮,上九天、下五洋淘书觅纸。”薛冰先生是著名的文化学者、作家、藏书家,其“止水斋”有两万多册藏书,在藏书界声名赫赫。不久前,薛冰先生新作《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面世,钩沉自己 20 年淘书、读书、藏书经验,以版本学的基本概念为经,以图书实证为纬,编织近现代中国出版的宏观图景,试图在近代图书版本的总体状态及其沿革变迁的认识上,为读者提供方法和参照样本。日前,本报记者专访薛冰先生,谈新著《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以及相关的书事。
编织近现代中国出版宏观图景
与藏书家薛冰谈“书事”
受访嘉宾 | 薛冰 文化学者、作家、藏书家
藏书报:《书事:近现代版本杂谈》 (以下简称《书事》)是一本怎样的书?
薛 冰:《书事》是我 40 年读书、淘书心得的经验之谈,也是对近现代图书版本形态的一种探索,力求系统、全面、准确,加上全彩印刷的插图,便于比照,为当下的藏书人、读书人,提供借鉴,对其有所启发,成为爱书人的一种工具书。
藏书报:与十多年前的《版本杂谈》 初版本相比,《书事》做了哪些修订增补?薛 冰:《版本杂谈》问世之后,承各方书友指出不足之处,同时图书出版在技术与艺术方面都有新的进展,我在淘书和读书中也积累了不少新材料,发现了一些新问题,这些都催生了我的新认知、新思考,据此对全书做了大量的修订增补工作。
首先是重新调整了全书篇章结构,如将传统稿本形式与现代新兴稿本形式分别加以说明,明确区分传统出版与现代出版为两辑,增写《古籍装潢》一文以别于现代装帧,将《烫金与压空》从“装订”一辑调至“装帧”一辑等,以求更符合近现代图书版本的实际,并努力从中归纳出带有规律性的东西。全书现分7辑,即“稿本”“传统出版”“现代出版”“装订”“版权”“装帧”和“书外之物”。
其次是对初版本中的文章做不同程度的修改,纠正各种错讹之处,删减不够典型的例证,提高表述的严谨性,补充新材料,讨论新问题,并增写了《附加说明》《销售印记》等文章。与内容调整相应,插图也有置换,新增 60 余幅,而且图幅扩大,采用全彩印刷,以求为读者提供一部尽可能丰富而准确的近现代版本形态图谱。
藏书报:新书在读者中反响很好,您认为大家的关注点集中在哪里?薛 冰:我感觉主要在两方面,一是今天的读者与藏书者有可能接触到的古旧书,基本上是近现代出版物,就是在拍卖场上,近现代出版物所占的比重也与日俱增,且多有不俗的表现。所以近现代图书版本研究越来越为爱书人所重视,但是至今缺少宏观、系统、全面、规范的专著。二是新版《书事》修订和增补的内容,更为丰富和准确,特别是全彩大幅插图,比初版本更易于理解与比照,也就是发挥其工具书的作用。藏书报:《书事》起名为“书事”,同时又是谈“近现代图书版本”的,它与市面上谈版本的书有何不同?薛 冰:传统版本学重点在宋、元,延及明、清,论及清代道光以降的图书版本状况,往往以“衰退”二字一笔带过。对于近现代图书版本,虽偶有涉及,也语焉不详,普遍重视不够。然而有可能接触宋版元版、珍本善本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爱书人迫切需要的,是在近现代图书版本上的指导。19世纪后半叶,西方印刷技术进入中国,此后一百余年间,是中国图书出版品种最为丰富、数量空前增加的时期,也是版本形态变化最为繁复、进步最为迅速的时期。近现代版本产生的诸多新形态,如翻译稿本、记录稿本、编辑稿本、插图原稿,如仿线装式铅印本、石印本、珂罗版印本、摄影本、晒蓝本、油印本、横排本、激光照排本,如精装、软精装、平装、开本、版权、印数,如保密本、编号本、内部发行本、准印本,如装帧设计、烫金、压空、社标等,都需要界定内涵,确立概念,并进一步建构近现代版本学,满足广大读者的需求。《书事》便是尝试以版本学的基本概念为经,以图书实证为纬,编织近现代中国出版的宏观图景。
近二三十年,书话类著作成为一种热点。写作书话,或多或少会涉及版本问题,但往往是就某一本或一类书而言,强调的是特殊性而非普遍性。如姜德明先生的《新文学版本》,无疑是一种权威阐释,但仅限于新文学版本。《书事》是在我所藏数千种、所见万余种各种门类的近现代出版物中,挑选具有典型意义的样本,力求找出规律性的东西。书中列举的大量实例,目的不在于孤立地对某种珍稀版本作鉴赏或评价,也无意于为书友们选择藏品方向出谋划策,而是力图从实例出发,厘清近现代时期大致产生了哪些版本形态,各有什么特征,与此前此后的同类版本有什么联系与差异,在鉴赏、评判时应掌握什么标准,注意哪些问题,等等。也就是说,希望能够在近现代图书版本的总体状态及其沿革变迁的认识上,为读者朋友提供一些基本的方法,也提供一些参照的样本。
当然,个人学力见识有限,难免有失误之处,希望读者朋友批评指教,更期待有条件的研究者推出更具权威性的近现代版本学专著。
藏书报:您认为藏书、读书、写作、研究的理想境界是什么?薛 冰:读书、藏书,属于个人行为,完全可以自得其乐,既不宜以读书的品类分高低,也无须以藏书的质量分上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写作和研究则不然,只要面对社会,他人也就有了说长道短的权力。当然评判的标准各个不一。我的看法,不拘于一隅,能够融会贯通,便可算高境界。倘能在前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有所发现,有所超越,就更可贵。至于自成一家、开宗立派的境界,那是生逢其时的天才方能企及的了。藏书报:对于“版本”,似乎收藏古籍的人会更注重,那对收藏近现代图书的藏书人来说,是不是一样重要?为什么要重视“版本学”?薛 冰:“版本学”本是一种实践的学问。简单地说,就是弄清世界上大致有些什么样的书,它们各具有什么样的形态,与其他书的形态有什么区别与联系,在学术史和出版史上占有怎样的地位,并从中探究其特点与规律,以求对图书版本价值给予正确评估。不了解这些,也就难以明白,为什么某些书令人喜爱,某些书却让人不屑一顾,为什么有的书迟早会成为藏界的宠儿,有的书却永远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一个人倘若真正有志在藏书领域大显身手,那就或迟或早,总会去叩版本学的大门。
人不能生而知之,做学问的基础是读书,而读书需要选择好的版本。古人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书中的讹误,往往会给读者造成错误的知识积累,也就谈不上做学问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成为版本学家,这时就需要借助于较好的版本学著作。就学术领域而言,近百余年同样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作为近百余年学术研究载体的图书,其版本研究反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是很不正常的。
藏书报:除了藏书,您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写作,出版了很多著作。这么多年,您的写作方向是否也有所变化?薛 冰:我从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期集中在小说创作。1996 年参与创办《东方文化周刊》,此后三年间与当代文化学者的接触,使我从文学领域进入文化领域。1997 年出版了首部书话集《旧书笔谭》。
此后的写作主要着力于两个方面,一是南京历史文化研究,现已出版相关著作近 20 种,特别是城市空间变迁研究,《南京城市史》开中国单个城市发展史写作之先河。一是书话写作、版本研究,并进而广涉花笺、民歌、插花、饮食、钱币等传统文化领域。版本学则成为这两方面工作的基础,因为不掌握可靠而丰富的材料,任何学问都是无从着手的。
编著、点校图书与这两方面工作相表里。如与徐雁先生共作执行主编(主编任继愈先生)的“中国版本文化丛书”,全套14 种,与王稼句先生选编的“新文学线装珍本丛书”12种(姜德明先生作序),都是版本文化方面工作的衍生。编著《金陵旧事》,点校《板桥杂记·续板桥杂记·板桥杂记补》《教谕公稀龄撮记·可园备忘录·凤叟八十年经历图记》等,则是南京文化研究方面的内容。
写作之初,作品能够发表出版,就已求之不得,很少计较图书的形式。后来,作品出版不成问题了,对于装帧设计的考虑就多起来,会提出自己的希望和建议。近年来电子出版物风行,纸本图书的优势更多地体现在外在形式上,更不能不讲究。所以编辑约稿,我首先强调的就是书要做得好,满足阅读功能之外,能够成为一种艺术品,成为审美对象,引起读者的阅读欲望甚而收藏欲望。今年出版的《拈花意》和《书事》,都是比较满意的。
藏书报:在您的阅读中,古旧书占多大比重?您认为古旧书和新书有何不同的魅力?薛 冰:就我的总体阅读数量而言,古旧书所占比例并不算高。我的书话集主要是写古旧书的,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会集中阅读古旧书。如《书事》的写作与修订,促使我大量阅读和购买古旧书,没写进去的书是写进去的数十倍。南京历史文化研究方面,凡是能找到较好古籍版本的,我也尽量使用古籍,而不采用新版排印本,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错误。但毕竟古旧书的收藏量太小,而且不能不关注新的研究成果,所以会更多地读新书。出版质量高的新书,包括新印古籍,使用起来比较方便,是其最大优势。雕版印刷的古籍,形式上的美感,展读时的舒适,都是一种享受。许多旧书的装帧设计之美,至今仍令人赞叹不已。书中留下的阅读痕迹,让人有与前人神交之感,更增添了一种温度。藏书报:对如今喜爱读书、热爱 藏书的年轻人,有什么寄语?薛 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时候开始都不算晚。薛 冰:9 月份刚完成一部南京文化研究的新书稿《秦淮河》,已交江苏美术出版社。《家住六朝烟水间》《南京城市史》的版权使用期限先后截止,已有出版社在商量再版,我都会进行一定的修订。手边正在写一本中国现代木刻专题的书话集,计划明年上半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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