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大哥,更像我的父亲
我的大哥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大哥去世五周年
文/刘惠球
闲来无事,打开手机上的唱歌软件,看到前段时间保存的歌曲《大哥》,点开播放,熟悉的音乐响起,我也随着音乐哼起来:“大哥,大哥你好吗?……”唱着唱着心里一酸,想起了我的大哥,我那命运多舛的大哥,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岀来,过往一幕幕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大哥是家里的长兄,我跟大哥年纪相隔十七岁,都说长兄如父,一点儿都不错,在我眼里,大哥就是父亲,在大哥身上,我深深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和慈祥。
大哥1935年出生,当时家里殷实,我父亲是长房,大哥是长子长孙,全家人别提多高兴,曾祖母高兴之余给大哥起名叫富贵,母亲似乎觉得俗气,就没同意用这个名字,母亲给大哥起名为志均,排行名元安,小名叫小雨。幼年和少年时代大哥是幸福快乐的,当时曾祖母、祖母都在世,一大家人惯着他,几代人围着他转,加之大哥从小长得白白胖胖,又特别懂事,可谓是人见人爱。
大哥十岁那年,有一次曾祖母生病,郎中离我家单程有八里路,母亲刚要去请郎中,节骨眼上四哥摔了哭个不停,在母亲为难之际,懂事的大哥已经走岀家门,边走还边跟母亲说他去请郎中了,叫母亲放心看好弟弟们。很快郎中就被大哥请来了,曾祖母对大哥更加疼爱,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一群人还抵不过我的小雨!”可见长辈们疼爱大哥的程度。
大哥和大嫂
1952年初大哥结婚,那时父亲还在家,但家景已是捉襟见肘,父亲还是倾尽所有,热热闹闹把大嫂迎进家门。当年嫂子就怀孕了,进门喜,大侄子只比我小四个月。
1952年那年,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等等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4月份父亲被打成反革命抓走,很快判刑,押解到宁夏石嘴山农场服刑,接受劳动改造。
父亲走了,生活要继续,母亲和大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在母亲的主持和安排下,大哥主动挑起了主要劳动力的重担。家里好的田产都已经被没收了,剩下的田离家远,是山边田,田里收成全靠天,遇上旱涝年,颗粒无收亦是常有的事。
大哥为了把田种好,和大嫂一起搬到山边,搭建茅草屋住了下来,方便照料田里的活。有时十天半月不下雨,大哥大嫂就用肩挑水,从清晨挑到日落浇到田里。为了种好这点贫瘠的田地,大哥大嫂使岀了混身解数。就这样到了成熟的季节,也没有收到多少谷子。收的谷子由母亲来安排,全年都是稀饭加杂粮,遇到收成更差的时候,经常就只有米汤加青菜、野菜来充饥。
大哥大嫂幸福一家人
大哥看到一大家人吃不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跟母亲和大嫂商量他外出打打短工,农活让大嫂先照看着。就这样他和本地一个青年一起外岀开始了打短工,揽到什么活就做什么,做短工很不固定,做完一个又得继续找,行程艰难,路途遥远,有时赶不回家就睡在路边稻草堆里过夜。
他们两人从家里一直找到湘西钨矿,矿里需要挑脚工,大哥身体好便留了下来,开始了挑脚生涯。他分到钨矿下面一个分矿桃安坑口,从太平铺挑到桃安坑口来回九十里路,山高路陡,辛苦至极。为了多挣工钱,大哥还专门拣重活、累活干。有一次,领导安排大哥4个人抬一台机器,工钱是平时两倍,挑脚工都知道,在山路上抬机器不光是难走,还有危险,可是大哥毫不犹豫的答应。
山路蜿蜒,下坡上坎,山路没有多宽,路下面万丈深渊,下坡重量全在前面,上坡重量全在后面,四个人轮流前后,到了一个豁口,一次只够过一个人,只能两个人抬,另外两个人,一个在前面拉着,一个人在后面扶着抬的人……那晚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天不亮又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钨矿领导看到大哥能吃苦耐劳,又忠厚本份,三个月后把大哥转正当了一名正式工人,分到沃溪坑口从事风钻工,领导还批准可以转家属户口,于是大哥把母亲、大嫂、大侄子和我全都转到了钨矿落户。
我跟大嫂和二嫂
大哥做一行爱一行,脚踏实地,技术很扎实,从风钻工学徒一直升到了风钻工的最高级八级,还带出了很多徒弟。
大哥对我和大侄子从小就教育严厉,我和大侄子上学了,一个班级,一同上学,一起做作业,那时我长得快点,比大侄子高,都认为我们是姐弟。
有一天,大哥下班后,检查我们的背书默字,还要我先来,我那时学习好,觉得我平时背书默字都很优秀,根本没有必要检查,所以不想理睬大哥,大哥连喊三声,我装作听不见,看都不看大哥一眼,大哥火了,一巴掌就打到了我脸上,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认输,立马开始背书,很快就把昨天的课文背了,还把今天学的新课也背完,然后默写整齐,一个错字都没有,做完这一切,我含着的泪水才夺眶而岀,大哥说你都会啊怎么叫你背还不理我,我没看大哥也没有吭声。大哥叫我别哭了,然后去检查大侄子背书,小时候大侄子很调皮,从来没有好好念书,看大侄子紧张的开始吞吞吐吐背起书来,像鸭子吞螺蛳一样,断断续续也没有背完整,我停止了哭泣,恨不得钻到他肚子里帮他背,结果可想而知,大侄子结结实实的吃了顿竹笋炒肉。从那以后,大哥再也不检查我的背书和作业了,专查大侄子,大侄子为此挨了不少打。
大嫂和二嫂穿上我买的新衣服
自然灾害那几年,又有三个侄儿侄女先后相继岀生,加上我和妈妈,已经有八个人吃饭了,饭都是定量,用钵蒸的,每次饭端到桌上,我和大侄子用手按饭,看哪钵饭硬些,饭上面都是我们按的手印。那几年大哥每天下班后就上山采摘野果、捡红薯根、捡零星花生、捡一切能吃的东西拿回家,附近捡完了,就跑远一点,有一次,他都跑到峰子洞去了,很远的,差不多半夜才回来,跑得多了,沿途好些农民都认识他了,朴实的农民有时候会给大哥一些红薯、苞谷等东西,大哥和他们都成了好朋友。
我和大侄子都喜欢看电影,每次有电影上映都和大侄子商量怎样才能要到钱买电影票,有时候说本子用完了,有时候说笔用完了,有时候实在没有可说的了,就跑到电影院门口,和大侄子去碰运气,运气好可以遇到大哥徒弟,或者熟人,我俩见到他们马上喊人,接着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他们知道我俩想看电影,就拉着我俩的手进去了,碰上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时候,我们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直到快散场时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有一次放咉电影《英雄儿女》,连续放了几天,我俩也没有找到借口要钱买票,眼看着到了最后一天了,我不知道哪来的信心,鼓起勇气找到大哥:“大哥,我要钱买本子。”“就用完了?”大哥边说边到口袋里摸,不偏不倚刚好摸到一角钱给我,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似的,我也没想那么多,拉起大侄子撒腿就跑,心情好得不得了。
二哥和大嫂 二嫂及我
电影很精彩,以至于电影散场了走在路上我还沉浸在剧情中,想象得有点天马行空,我又想到王芳的父亲,父亲打仗去了,战争年代把女儿给丢了,后来父女在战场上相逢,好幸福!那我呢,从没有见过父亲,是不是他也打仗去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听到大嫂正在埋怨大哥:“你就宠着幺妹吧,自己身体不要紧吗?风钻工作又苦又累,重体力活,你还不吃肉,专吃素菜,就为省钱让他们看电影,你这么惯着他俩,让妈妈知道了,也要骂你的。”大哥没有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大哥这么辛苦,我们还常常去编谎话拿钱看电影,就深深的自责,就这样翻来覆去了好久,渐渐地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形成。
第二天在学校,我找到好朋友王淑清和刘铁文,把我昨晚的想法告诉给了她们,她们都一致说好,于是大家约定放暑假了就开始。
终于放暑假了,放暑假第一天我们三人就开始了行动,一人租了一个肩背式的冰棒箱,第一天每人进了20根冰棒,全卖完可以赚1角4分钱,刚开始大家都是集中在一起走街串巷,也不好意思大声吆喝,两个小时过去了,除王淑清卖岀1根冰棒外,我和刘铁文还是零蛋。冰棒不比别的,时间长了就化了,那可就血本无归啊,于是三个人商量,分开走,还要大声吆喝。
二哥 小哥和大嫂 二嫂及我
三个人分开行动,想到冰棒化了的惨样,我也放开了开始吆喝:“冰棒,又香又甜的冰棒,有白糖的、绿豆的,清凉解暑!”嘿嘿,吆喝起来就是不一样,下午2点钟我卖完了,接着她们两人也卖完了,尽管又饿又渴,我们还是很兴奋!就这样三个小姐妹卖了一个暑假的冰棒,从最初的每天20根到每天50根,基本上都能在晚饭前卖完,回到家还有做作业的时间。
这样我们三个好朋友整个暑假就去卖冰棒,不但赚到了电影票钱,还锻炼了我的胆量和身体,更重要的是减轻了大哥的负担,这种苦中作乐的生活让我好像长大了好几岁。
以至于在2018年的在纪念知青上山下乡五十周年庆典上,曾卫东把王淑清和刘铁文带到我面,昔日的好姐妹相隔五十年后重逢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王淑清问我:“你还记得当年卖冰棒吗?”记得,当然记得!终身难忘呵!
还有一件事让我终身难忘和忏悔,因为我的不懂事,也因为大哥过分宠爱我,让我的大嫂挨了大哥的一顿暴打。在这里我想对大嫂说声对不起!
我是家里老幺,从小家里人都让着我,哥嫂也一样,养成了我的脾气骄,有点傲。有一次为了一个本子和大侄子打架,我把侄子按到地下,大嫂看见了说:“你是姑姑呢,女孩子要文静,不要像泼妇一样。”我听到泼妇两字,更加气愤,也不理大嫂,扭头就进了房间。
我儿子跟舅舅舅妈在一起
第二天上学,我把书包给了美君,要她交给我大哥,我对她说我不读书了,去找妈妈了。任性的我说完,转身就跑了,沿着大路往桃源方向走,过了官庄,快到三渡水才拦到一辆钨矿到麦家河码头的运煤车,司机是认识的汪师傅,上车后汪师傅问我:“幺妹,你怎么不上学,哥嫂知道吗?”我含泪不说话,汪师傅也就没再问,把我带到最近的下车点,还叮嘱我到家了跟哥嫂报个平安,我点了点头,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下车后很快找到母亲,看见母亲我只流泪不说话,母亲问我发生了什么?母亲是很严肃的人,我知道不讲清楚是不行的,我忐忑的开口,把来龙去脉都说给她听,母亲听完,很生气,骂我不懂事,简直是胡闹,要我先反省就不搭理我了,我冷静了下来,开始后悔,不应该跑的,母亲不理我,比打我还难受。
第二天,母亲送我回钨矿,刚下车胡家院子一个和大嫂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喊住母亲:“刘家婶子,回去不要责怪你媳妇,昨天幺妹走了,你儿子回家用扁担把媳妇揍了一顿,现在还躺着呢。”母亲愈加脸色难看,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心里直打鼓,头皮发麻,浑身抖个不停。进了家门我颤抖着声音向大嫂赔礼,请大嫂原谅我,母亲坐在床边,看大嫂要起身,赶紧按住她,让她先休息,然后起身去给大嫂做饭吃。大哥下班后刚到家,母亲拿起扁担就朝大哥身上打,大哥没有动,硬是挨了母亲几扁担,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也让我切身体会到了很多……
二哥和大嫂 二嫂及我
大哥到了退休年龄,让小侄子接了班,儿女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本来是该歇歇了,安享晚年,可是大哥是闲不住的人,又和别人合伙去外地开矿,他和工人同吃同住,有一次我侄子到河南去看他,发现大哥吃的是冷馒头,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可是怎么劝他他也不回去,说他走了前期的工作就白费了。这年年底,趁大哥回家过年,一家人都坚决不准他再去了,家里人把大哥带到医院进行全面体检,才发现大哥已经是疾病缠身,除了原来的职业病加重了,还有了高血压、心脏病,没多久大哥就因为大脑严重供血不足,一病不起,治疗效果也很差,原来的病没好转,又诊断岀了脑梗,侄子侄女们把大哥送到北京协和医院治疗,用了最好的药,大哥命是保住了,但是已经基本上不认识人了。
2014年年底,我和三哥、小哥一起去看大哥,大哥静静的躺在床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认识我们。住了几天,我们要走了,我含泪又喊了声大哥,说我们要走了,大哥居然答应了,还说幺妹多住几天,真是奇迹,几年了,第一次说岀从小到大一直叫的我的名字,大哥不认识人,是无意识的叫岀来的,在大哥心里一直把我当成他女儿,大哥叫出来的那刻,我都想留下来不走了。哥哥!这是大哥在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跟大哥说以后再来看你,哪知道这一次成了永别!
2015年10月的一天清晨,侄子打电话告诉我,他父亲刚刚去世了,听到消息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放下电话,我连忙查飞机、高铁,都没有合适到的时间,我又联系大巴车。大巴车是从上海到常德的,途经无锡,打电话时车已经在路上了,四十分钟后到无锡,要我在无锡东高速出口等,时间很紧,换洗的衣服都来不及收拾,刚到高速口几分钟,车就到了,上了车才跟儿子儿媳打电话,告诉他们大舅去世的消息,我得回去看看他。一路上,我呆呆地坐着,默默的流泪,一路心伤,一路回忆,望着窗外飞奔的景色,满脑子都是大哥的身影。
经过十八个小时的车程,终于赶到大哥身边,看到大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仿佛还在沉睡似的。操劳一生的大哥、宠我的大哥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啊!握着大哥的手,我的悲伤难以自抑,泪水顺着脸颊兀自流了下来。
大哥走了,永远的走了。侄子们把大哥运回老家,安葬在了当年家里的山上,这里山青水秀,也是大哥出生的地方,从这里走岀去,又回到了这里。站在大哥坟前,我在心里默念和大哥告别:“大哥,你辛苦了一辈子,好好歇歇吧,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你的幺妹!”
手机里还在播放着《大哥》的歌曲,回想起大哥对我父亲般的疼爱,我热泪盈眶。不禁对着窗外,望着高远的天空发出呼唤:大哥!你在天堂还好吗?
作者简介:刘惠球,1952年9月出生于湖南桃源县,1968年11月从湖南湘西钨矿下乡到桃源县剪市区,1979年招工回城,在食品公司先后从事出纳、会计、分站主任直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