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议论潘涛的上海话口音时,你的“涛”字念对了吗?
我的老同事、“新闻联播”的主播潘涛一不留神成了网红,起因是他用上海话念了小说《繁花》开头的一小段。有人扳他的叉头,甚至冷嘲热讽,无非是说他的上海话不标准,其实在我看来岂止是不标准,简直就是“七里缠到八里”。但考虑到他四川籍北京人的身份,似乎不能要求太高。说上海话要鼓励,音说得不准,该探讨还得探讨一下。众多声音之中,有位朋友发出一个有趣的好问题:当你在议论潘涛的时候,上海话里潘涛的“涛”字,你念对了吗?我想这个问题对很多上海人来说可能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出在不是问题上。潘涛的“涛”字,上海话准确的读音不是“tao”,而是“dao”,今天双十一,你用淘宝买东西了吗?对,涛的发音类似淘宝的这个“淘”字。不信?可以翻翻书袋。
小篆“涛”
“涛”这个字,三点水一个“寿”,是形声字。“寿”字曲曲弯弯,像人脸上的皱纹,一个人走过漫长而曲折的人生道路,才能称得上“寿”。一条河要有迂回上落,才会形成波涛。所谓波涛者,涌起为波,落下为涛。《说文解字》解释:涛,大波也。关于涛字的读音,《康熙字典》引用《唐韵》《集韵》《韵会》《正韵》等多部韵书,总结其为“徒刀切”,音“陶”。不仅上海话,整个吴语地区,“涛”字都是读成“陶”(“淘”)的,“陶”变成了“掏”,毫无疑问是受了普通话的影响。我认识两位名“世涛”的朋友,一位是八十多岁的老先生,祖籍苏州,他每次自我介绍,都是标准地自称“世陶”,于是大家都用标准的发音称呼他,世陶兄、世陶爷叔。还有一位年龄和我差不多,上海出生祖籍不详,从小到大,人们都叫他“世掏”,他自己没有提出过疑义,如果有人叫他“世陶”,我想他头都不会回的。毛宁有一首名曲《涛声依旧》,我想不大会有上海人读成“淘声依旧”。还有浦东的张江有一条松涛路,要是打出租车叫司机送去“松淘路”,恐怕司机还以为你去送淘箩呢。前一阵滑稽明星周立波八卦新闻很多,有一个“涛涛”的名字很抓人眼球,如果把“涛涛”读成“淘淘”,那可真的滑稽了。
钟镇“掏”,还是钟镇“淘”?
“涛”字准确的发音是“陶”(淘),因为时代的变迁,大家都读成了“掏”,在我看来果真是大势所趋,好像也不必刻意纠正。就像我的同事潘涛,如果你执着地叫他“潘陶”,那也有点怪。让八十岁的世涛叔叔做他的“世陶叔叔”,让四十岁的世涛兄弟做他的“世掏兄弟”,各得其所,也就是了。至于韵书上怎么写,上海话播音员怎么读,那就让专家们来考证吧。语言是流动的,一些古字古音真的退出历史舞台,也是没有办法的。比如昨天我和朋友说起一个我们体育界的常用词:续约。如果用标准的上海话来读,应该是“zoya”,拆开来,“连续剧”,“约会”,大家都能准确地读出“zo”和“ya”的音,但连在一起,想必多数上海人会不假思索地说“xuyue”。是这些上海人的上海话不标准吗?我看也未必。只是“续约”这个词,一般上海话不那么说,它每次出现基本都是在普通话的语境之中,所以用类似普通话的上海话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个人就不要zoya了
文章写到这里,又要给喜欢评弹的朋友送个福利,蒋月泉大师的开篇《刀会》,开宗明义第一句:“波涛滚滚水东流,鲁大夫设宴要请君侯”,大家听听蒋大师是怎么唱的。
【评弹】刀会 蒋月泉 - 歌曲合辑
蒋月泉·刀会
波涛滚滚水东流
鲁大夫设筵要请君侯。
是月十三亲赴会‘
见关公稳坐顺风舟
带一个周仓有勇他惜无谋
船至对江鲁肃忙迎接
御江寒
先敬君侯用酒三瓯
第一杯先把苍天敬
第二杯拿来把后土酬
第三杯偃月龙刀饮
怕只怕酒内藏砒毒下喉
君侯呀 令兄他兵败当阳道
到东吴问吾主借荆州
一向不还未识因何故
今日里特请你君侯当面求
君侯你不枉读《春秋》
那关公闻说冲冠怒
非请酒
原来索荆州
子曰诗云巧计谋
可晓得我剑响三声你命不留
我是五关斩将人人晓
第一斩颜良
第二诛文丑
第三有恐轮着你大夫头
鲁肃是见妙计不成吓得魂飞散
欲思一手忙将把袍袖丢
见后面周仓怒不休
你好好地送至我江边上
云长公是横刀独立在船头
荆襄料你不能收
开篇听到结束,有一句“云长公是横刀独立在船头”,“横”字在评弹中一向唱为“Ong”(红)。为此我专门问过评弹团的老师,是不是苏州话“横”字发“红”的音?回答是并非,“Ong”者,古音也。回过头去说潘涛的“涛”字,或许“淘”(陶)这个音,若干年后也会成为古音,只有在戏曲曲艺中能听得到了,要“涛声依旧”,恐怕是难上加难。既然已是旧船票,惊涛拍岸,就不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