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话·书事·书价之《乐章集校注》
《乐章集校注》,柳永 著,薛瑞生 校注,中华书局,1994年版,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
薛瑞生,师从霍松林,任教于西北大学,主要研究宋词。该书分校:校勘词之文句;注,主要注出典故及词句出处;可以考见写作年代的词作,列“附考”;某词若前人有评论,则列于后,为“集评”。书后又附录柳永词之辑佚,以及历来评论柳永的资料,以及版本序跋等。考证扎实,分析精当,尤其《前言》中介绍考证柳永之生平,及柳永在词学史上之地位等,亦皆有创见。
宋词至柳永为一变,主要体现在两点:一:变旧声为新声。所谓旧声,指短篇之小令,新声则指长篇之慢词。当时词家如晏殊、欧阳修、张先等人多填小令,少涉慢词;柳永则有意识地多作慢词,遂使世人耳目一新,故“大得声称于世”。因多填慢词,故需多铺叙,故柳永将写赋之手法引入填词,所谓“以赋为词”,故历来词评家或许其“铺叙委婉,言近意远”(周济),或称其“用六朝小品文赋作法,层层铺叙”,其实皆与其多填慢词相关。总之,因为体制上的创新,引起了创作手法上相应的改变,从词的发展史上来看,柳永的此种变革词体是成功的,也开启了新风气,并影响了后来的词家如苏轼、周邦彦、辛弃疾等人。
二为多用俗语,多写俗事俗情。此点很像白居易,故《四库总目提要》云:词至柳永为一变,犹诗家之有白居易。即是看到了两者共同的一面:用语浅俗。两人另外一个相同点是作品传播很广,白居易的诗,山程水驿之间,皆见题壁;柳永的词,更是“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当然,相比之下,柳永的词不但俗,而且又露又滥。因为俗,所以大众听得懂;因为露,所以能投大众所好;因为滥,所以能多得润笔。要知道柳永在近知天命之年才中进士,而在极其依赖科举入仕的宋代来说,此前的柳永,其生活之窘困,可想而知。故他只能靠填词为生。当然,据学者考证,他最重要的潜在顾客,应该是妓女。所以柳永一生,都混迹于青楼歌馆之中,得个“薄于行操”的恶称,也就顺里成章了。
当然,柳永的词虽然俗,却能够俗中见雅,以雅为俗。诚如电影《私人订制》中所言,雅跟俗之间的界限,其实很难划清。两者各有所长,雅者贵在凝重蕴藉,俗者贵在浅近清新。柳永的词大多很俗,但也有典雅之作,比如《八声甘州》中“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数句,就深受苏轼赞赏,以为“不减唐人高处”。
总之,对于柳永来说,“俗”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从俗,所以他成功了,得到了大量受众;又因为媚俗,他又失败了,遭到了有识之士的唾弃。在北宋,柳永几乎就是一个堕落文人的典型,许多道貌岸然的士大夫都以他为戒,词中稍微沾染浅俗恶俗之趣,就互相警戒甚至嘲讽。比如有次秦观去见苏轼,苏轼说:好久没见,不料你近来填词竟然沾染了柳七风气?秦观不承认。苏轼说:“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这不是柳七习气是什么?秦观无言以对。
写着写着,发现偏离风格了。一开始很严肃,到后来滑向轻松了。没办法,柳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严肃不起来。关于他的奇闻逸事实在太多了,当然,很多只能当成传说来看待,并非历史真实,这个,本书的《前言》当中也多有考证,读者可参看。
要之,这是一本非常严谨扎实的学术著作,作者的文笔也很清通典雅,可见是文与学兼备之学人,如今已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