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朵玫瑰（《和青春有关的日子》第一章）
和青春有关的日子
◎蒋士海
当一个人总是说“年轻那时候”的时候，那这个人真的老了，真的是不再那么鲜嫩如萝卜，一掐就能有一大把的水出来，连萝卜上的那一缕缨子也不再是苍翠欲滴了——就像我，年轻那时候，我的肚子不是这样突起的，不是人未到，肚子先到的，头发不是这样委顿的，白发不是这样欲盖弥彰的，黑发总是像飘柔广告中的女郎——就是那么自信。
一、999朵玫瑰
晓东和我床挨着床，大学里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在听完一节又一节的古代汉语、古代文学之后，我对晓东的饭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晓东满脸戒备地望着我说，你别老盯着我的饭票，我这饭票可有用处，有本事，你也从女生那里嗅一些来，我很不屑地摇头：仿佛女生都是傻子似的，人家女生不知道6毛的蛋糕比2毛的花卷好吃啊，人家女生不知道1块钱的鸡蛋汤比5毛的海带汤好喝啊？还从女生那里嗅，我看你是被嗅还差不多，我砸下一束鄙夷的目光，拎起水壶直奔水房，身后传来晓东无助的叹息。
晓东是个帅哥，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情，晓东早就说过，他是白人里的健康黑，黑人里的月亮白，他还说，他的魅力可以映照到班级甚至是学校的每个角落，我和红哥对此都是嬉笑不已，红哥抖动着一脸的青春痘说，还光芒，还光芒，早晚我把你这些光芒都给摁住，晓东说，来啊，来啊，你来摁摁看啊，他一边运着篮球，一边跳跃着前进，于是一团黑影和另一团黑影迅速扭打在一起，我们的铁架床咯吱咯吱地叫了起来，当我和王胡把他俩拉开来的时候，红哥的胳膊上已经多了好几条红印，因为我和王胡横在中间，两人只好各自拿着瓷钵绝尘而去。我和王胡立刻打开方便面的袋子，很惬意地泡上了面，一股浓香，一股胡椒、大料的味道很急切地充溢了宿舍。嘿嘿！我们一边拖着面条，一边商量着：下次，还得让他们俩掐起来，好戏不容错过，要么办成每周一歌，或者变成每周一架什么的，千万可别让这大好的青春把我们给混了。
学校的破食堂里传来了熟悉的舞曲，我和红哥还有王胡马上兴奋得像猴子，上蹿下跳，突然看见晓东和一女生拉拉扯扯作相扑状，挣扎在闹哄哄的舞池里，舞厅是由食堂改的，地面满是油腻，靠边的桌子上还散发着花卷那诱人的香味，但晓东似乎很是享受，跟着张学友的那首《吻别》慢慢地向前挪着。红哥向王胡使了个眼色，王胡弹簧似的跳起来，挺着他那硕大的肚子，全然不像300多斤的模样：晓东啊，你借我那饭票什么时候还啊？不还钱还在这里蹦喳喳，怎么好意思的你。晓东斜着眼睛说，谁差了你饭票了，自己身材那么丑陋，找不着舞伴，还跑到这里来恶心我，眼红了吧，找地方哭去吧。
然后晓东自顾地拖着早已经目瞪口呆的女生继续跳舞，借着旋转灯光，我看见晓东甩过来的目光里充满了惬意，就像是一只蛤蟆刚从井底爬出来的那一份舒适，王胡暴跳如雷，四下里踅摸舞伴，但最终未果，于是我们三人只好干站着、干坐着，在这花卷味道盖过女生身上的香水的大食堂里茫然无助，像极了一群被人抛弃的孩子。
那晚回到宿舍，晓东得意地打了一夜的呼噜，我们三人睁了一夜的眼睛，听了一夜的风雷滚动。
听说，晓东恋爱了，就是在那个舞会上，帅气的晓东吸引了一个英语系的女生，那女生短发，身材高挑，小小的眼睛常常眯缝着，好像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笑意，长得很像吴倩莲，还听说这个家在徐州市区的吴倩莲连续好几周都从家里带了好菜过来，和晓东在大钟楼前分享，晓东那一张黑脸，不知不觉间白胖了起来，嘴里哼着的歌曲也由《吻别》变成了《999朵玫瑰》，原本胡子拉茬的张学友就让我们很讨厌，现在这个男人中的女人——邰正宵更是让我们厌烦透顶。哼！《999朵玫瑰》，早晚让你变成《一千零一夜》，让你没有一夜不流泪，流到心里边，红哥狠狠地说。
晓东的舞伴从此就非常固定，只有吴倩莲一个，就是这样也让我们三个在舞厅的角落嫉妒得流泪。听说，吴倩莲从小就接受舞蹈训练，早就是一个舞蹈高手，晓东也非常迅速地成熟起来。还没有到周末，晓东就在镜子前拨弄他那几根额前的长发，还故作潇洒状往后一甩，我们三个都昏倒在床上，就连最爱挤青春痘的红哥都不得霸占镜子，气得红哥的青春痘兀自泛红，却毫无办法。
但不幸终于还是降临到了晓东头上，第一学年的古代汉语考试中，晓东栽在了那个变态的小老头手里，试卷很浅显，晓东在一通奋笔疾书后，实在是无事可做，于是就和前面的不开兄弟对起了答案，两人正在窃笑，两只大手突然捂在了试卷上，这时晓东和不开才开始惊慌失措起来。再如何求情和解释都是徒劳的，在这个制度大于学问的院校里，作弊等于开除，证据确凿，监考的小老头固执地认为，这就是作弊，但晓东和不开的试卷上没有任何改动的痕迹，这一点让他们的处罚减轻了不少，其实，学生处早就盯上了晓东，大一的学生就敢谈恋爱，还公然在学校的标志性建筑——大钟楼前分享食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简直是破坏了学校的声名。
处罚中最重的是要扣去每月的生活补助59元，还有8元的肉食补贴，这让基本靠补助生活的我们很是受不了。红哥无奈地说，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反正我家离这里很近的，实在不行，我就回家吃，骑自行车也就30分钟。但晓东最终没有接受，啃起了馒头和咸菜。
吴倩莲总是徘徊在我们宿舍门口，不离不弃的样子，让红哥很是羡慕，红哥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饭盒，鲜嫩的蛋糕，滚烫的鸡蛋汤，还飘着香油的味道，直冲人的鼻子。红哥谄媚地说，你都留下吧，我保证待会劝他都吃完，他现在心里不舒服，不想讲话，你别理他，暂时。
结果这些东西都下了红哥的肚子，红哥每每辩解说，劝都劝过了，不理我。
6月的天空光亮而明净，转眼间，分手已经不知不觉地到了我们眼前，我们不得不各自联系单位，打点行装，对于这大学，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得赶紧挪地方，后面的师弟师妹马上就要来，就像这韭菜，割了一茬，马上就会再起一茬，晓东偷偷地攒了一笔钱，这些红哥都知道，甚至，红哥还私下帮他数过了，有80多，我们很是疑惑，不知道晓东攒钱干什么，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晓东偷偷地行动了……
夜半，我们还在打着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贴上了纸条，就听宿舍窗户一阵猛响，传来晓东急切的声音：开门，红哥，是我……红哥透过窗户，看见晓东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台上，后面还潜伏着一个女特务样的人，红哥低低地说，门没有办法开，宿管要是知道了，你就得又背一个处分。于是我们三个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掰开了宿舍的窗棂，晓东奋力将吴倩莲推了进来，然后自己又爬了进来，然后我们在卫生间的长明灯下打牌到天明。
后来我们才知道，晓东攒钱是为了买东西给莲妹妹吃，但那些东西后来都成了我们的口中物，红哥还嫌弃地说，没有酒，这个东西让人怎么下嘴啊！
毕业离校那天，我们都喝醉了，学校不许喝酒，就是啤酒也不行，但我们还是喝醉了，虽然喝的是汽水，红哥两眼通红地进来，拽着躺在床上的王胡说，王胡，你倒是去看看啊，离别的感情那么浓重，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能睡得着呢？王胡翻了一下他那300多斤的身体：我去陪你们哭啊！人家晓东还有莲妹妹拥抱着，你呢，拥抱班主任啊！
很多年以后，我正在家中呆坐，突然接到了晓东的电话，我兴奋地大叫，晓东，你好吗？你结婚了吗，是和吴倩莲吗。晓东笑着说，不是和吴倩莲，结婚了，将就着过呗，还能离咋的，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拍打声，晓东在讨饶声中挂断了电话。
梦回1991年，我分明看见，晓东和吴倩莲，坐在我们学校大钟楼前的草坪上，笑得如那天温暖的太阳，洒下一地的金黄和脆响。
作者简介：蒋士海，毕业于徐州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在江苏省淮州中学任职，爱好工作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