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爱与理性
经济学从“人”出发,对人的假设是根本性的,不同的理解就产生了不同的经济学分支。自由主义经济学相信人的本性,对人的本性抱有信心。那么是人的什么本性?我们认为是人的“自爱”,人都有自爱的倾向。
斯密强调的其实是自爱,不是常说的自利。怎么理解人的自爱?就是说,人会爱惜羽毛,重视声誉,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希望获得别人的赞赏和尊重等等。米塞斯说,人总是想减少自己的不适,以一种更舒适的状态代替之前的状态,这也就是“自爱”。自爱也意味着人一般来说不会主动地去侵犯他人,在他心中有一位公正的审判官,告诉他怎么做才是“自爱的”,是能够获得他人尊重和认可的。所以,自爱其实是一种自然法则。还要说明的是,爱他与自爱并不矛盾,一个人自愿地爱他,是他自爱的组成部分。
在自爱的驱使下,人创造了超出自己消费能力的财富,斯密说的“眼睛大过肚子”,这些财富为他人所分享,也就是斯密说的“看不见的手”,自爱产生了公共利益。企业家精神很大程度上就是自爱的产物,大部分企业家努力获取利润,把企业做大,并不是为了自己消费水平的提高,更多是维护或提升自己的声誉,因为他和普通人一样,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他如认识到自己被他人看不起,心里一定是难受的,他被他所意识到的这种目光推着往前走。有企业家精神的人是那些特别自爱的人。
经济在“自爱”的驱使下会自动成长。或者说,经济的成长,很大程度上只要利用人的自爱就够了,这其实是斯密的基本思想。这意味着不需要干预。所以斯密说,从贫困到繁荣,很简单,只需要具备轻税、和平与公正的政府这三个条件就够了。自爱是自然而然的美德,经济是这种美德驱动的。
相比之下,主张刺激经济的凯恩斯没有把美德考虑在内。不仅凯恩斯,所有干预主义的政府都是如此,他们强调的不是人,而是生产力,特别是科技进步,比如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等,他们把经济发展看作是一个生产力的问题,一个“物”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刚才说,“自爱”是人的一种本性,但自爱又不完全依靠“人的本性”,自爱还需要依靠“人的理性”。什么理性?就是对真理的认识,这种认识不是人与生俱来就有的,而是需要学习的。这里说的真理是指经济学揭示的法则,包括认识世界的方法,这些法则与方法是人类增进自己利益的重要条件。比如私有产权制度。
自爱需要理性,经济学是使一个自爱的人具有理性的科学,是使他能够理性地自爱的科学。例如,一个自爱的人,如他缺乏经济学知识,他可能不知道私有产权的重要性,他可能会上当,如信奉乌托邦。一个不理解经济学的人,他不懂得如何自爱,他的自爱是盲目的。我们讲的自爱不同于安兰德讲的自私,她把自私等同于理性本身。而我们认为理性是科学(经济学)提供的。自爱是这种理性下的自爱。
理性体现在求真上。求真本身就是自爱的体现。求真是人实现自爱、展现自爱的途径,是一种受人尊重的行为,比如科学家求真是很受尊重的,因为人对获取真理是有需求的,人想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所以,在这种正常状态下,自爱与求真是一体的,两者不可分。
这是指正常状态,在扭曲状态下就不一样了。扭曲状态是指施加了人为强制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自爱被压制,被扭曲。强制可以定义为不允许自爱发挥作用的状态,你只能爱他确定的目标,为实现他的目标服务,这就强制。迎合强制者规定的目标,叫自利,但不是自爱,他可以以此来获得利益,但他永远无法以此获得尊重,尊严和认可。
人们常把市场经济被理解为资源配置方式,这是狭隘的。市场经济应该理解为自爱推动下的一种社会状态。资源配置是人的行为的结果。实际上,没有什么资源配置的问题,只有人的行动的问题,他的行为是怎么样的,遵循什么规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因此,不要着眼于资源怎么配置,而是要着眼于人怎么行动。可以说,没有什么资源配置的问题,只有人的行动的问题。资源配置只是人行动的结果。
“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这个表达严格说来是不成立的,准确的表达应该是“让人的行动更好地符合他的本性”,也就是让自爱和理性主导人的行动。
前面说到,自爱与理性不可分,自爱必须辅以对真理的认识。对真理(经济学揭示的法则)的认识,笔者称之为“理性”。经济学的真理是关于“如果你想让自己过得好,你应该遵循什么法则”这一问题的。经济学不是发明这样的法则,而是揭示这样的法则。这样的法则先于人存在,不是人创造出来的。这样的法则中,最为基本是一条是私有产权制度。而私有产权和自爱又是相关的,“自爱”中的“自”字就意味着私有产权。
如不是私有产权制度,人就无法做到自爱,同样,否定了人的自爱,就是否定了私有产权制度。私有产权,就是你有机会获取他人对你的尊重的意思。同时,私有产权也是自爱的结果,也是自爱的手段,因为没有私有产权,只能“爱”他人确定的目标(才能生存),这就不是“自爱”,而是放弃自爱。
理性也会拓展自爱,使自我实现更为充分。就是说,当经济学揭示的一般性法则越是得到充分展现的时候(意味着市场的扩展),人就越有可能充分展现自己的自爱。比如朝鲜人和韩国人,他们自爱的实现程度是大不相同的。自爱是通过他的行动(努力)来实现的,来展现的。一个人如不能充分地展现他的行动,他的自爱的实现程度就低,他的满意度就低。用一个比喻,就是如环境的含氧量不一样,比如海边与西藏,那么他的行动的空间也不一样。
经济学提供了使自爱具有理性的知识,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认识世界的方法,如究竟是集体主义还是个体主义,究竟是客观主义价值论还是主观主义价值论等,这都是经济学的问题。
在原始社会,单个人无法得到保护或获得足够的食物,所以需要组成一个集体,氏族,部落,并演化成为国家。但现在经济学教导我们,依靠这样的集体是一种错觉,我们其实并不需要依靠这样的集体,我们只需要依靠市场就够了,市场可以为我们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所以我们更应该小心地去维护市场,这是每个人稍微经过思考都能够接受的事实。
经济学使人们的自爱具有理性。人们可以有不同的信仰,但经济学揭示的一般性法则,如方法论个体主义对所有信仰都适用,持有不同信仰的人都应该遵循这样的法则,在这一法则之上可以有不同的信仰,不同信仰,不同价值观的人能够和平共处。如“黑命贵”运动中的这些人,他们虚构了“黑人的命”,而没有意识到命总是一个个个体的命。他们要反对的不是他人歧视他,而是阻碍每个个体更好地自爱的制度。他们反对的应该是共同的、破坏一般性规则的制度安排,而不是他们认为的针对他们的歧视。
主流经济学强调人的有限理性,机会主义或道德风险之类的,这种理性假设把人的自爱排除在外,把人看作是一个监督的对象。与之相反,在这里,我们是把自爱作为理论考察的出发点。还有,主流经济学把人看作消费的动物,他的满足感(效用)来自他的消费,消费越多,他越满足。但是,我们认为这是对人的误解。人的满足感不仅来自消费,更来自他价值的实现,人从他的贡献,也就是他的创造性行动中获得的满足。他的自爱让他的生活和生命更美好,也让他人的生活和生命更美好(通过分工合作机制)。
自爱本身不需要提倡,你只要提供制度环境就够了。但自爱也有可能会被压制和扭曲,我们需要一个让人的自爱充分发展的环境。经济学的重要意义在于,让我们能够“理性”地判断什么样的制度环境才更能够让人充分地自爱,什么样的制度环境会压制人的自爱,把人的自爱扭曲掉,比如在有租可寻的情况下,自爱就变成了自利。所以,我们必须与错误的学说斗争,因为那些错误的学说会产生“坏”的制度,这些坏的制度会压制或扭曲人的自爱。这是为什么自爱需要理性,需要经济学的根本原因。经济学是帮助人们认识自爱,也是使人们能够更好地自爱的科学。
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经济发展,而是让人的自爱能够充分发展,让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们通常说的经济发展,是人的自爱的结果。企业家精神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自爱精神,是自爱推动的。自爱的过程就是发挥企业家才能的过程。理解了自爱的含义与意义,我们就会认识到强调技术进步,强调经济发展,强调生产力是本末倒置,这一切应该被视为自爱的结果,如把这些视为目标来追求,那是不能达到目标的。
斯密说,我们需要政府,是为了让政府扮演守夜人,维护秩序;洛克说,我们需要国家或政府,是让它保护我们的财产权免受侵犯,这种古典自由主义的思想已经比那种大政府的思想好很多。但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政府应该是让人们能够更好地自爱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