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哦,父亲/刘泉锋
从2012年10月4日父亲去世,到今年这个时辰,就整整五个年头了。之所以想写这篇短文,是因为父亲并不是我的生父。
父亲来到我们家时,我的年纪很小。那时我还没上学,整天吊着鼻涕,脸上抹着灰土,领着弟弟和一群小伙伴到处疯跑。父亲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走进我们家,家里终于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从此带着我们一家人向前奔日子。
父的到来,虽然让家里有了“顶门杠”,但我们从此走进了恐怖和不安的氛围里。父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发火,而性格倔强的奶奶却不甘就范。奶奶一辈子命运多蹇,爷爷早逝,膝下留有三个女儿,大姨出嫁,二姨意外离世,母亲留在家里,后来我的生父上了门。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生父与母亲离了婚,养父是几个年头后来到了家里。后来,我们姐弟几个开始上学了,家里的“战事”依然如故,有时放学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很多人,就知道父亲又开始闹事了。每逢这个时刻,我都紧张得要死,提心吊胆,但还是硬着头皮跑回家。到家后,总会看见奶奶和母亲头发被父撕扯得凌乱不堪,脸上或胳膊上留着伤痕,家里一片狼藉。
父到家后的几年,给我添了两个妹妹,大妹子送给了姨家,小妹子则跟着我们生活。然而打闹的事从未间断,至少持续二十年,用村人的话说“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父因此成了村里的名人。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个头也愈来愈高,实在无法忍受父殴打母亲和奶奶,每每遇到他打人,我都会奋不顾身冲过去,架住他的胳膊,不让拳头落在母亲或奶奶身上。父这时就会丢开她们,把所有的矛头对准我,满村里追我,直到家族五爷把我领回去认错为止。那时候,我总把父看成最恨的人,我还曾在调解的村干部前说过“报仇”之类的话。看到父那样,牙齿都恨得痒痒的。
我与父之间的矛盾愈来愈突出。上高中的几年,学校离家十里地,每隔三天回来背一次馍,每次回家都能感受到“战争”后的气氛,和平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了。高中毕业后未跳过龙门,我只好回村参加劳动,但心又不甘,就经常熬夜写小说,父对此意见很大,嫌费电。有一次,父不知为什么发了脾气,冲进我的屋子把台灯甩了,从此以后,我基本上不敢熬夜。就算熬夜爬格子,母亲也会提醒我:“快睡吧,你爸看见了又要嚷了。”于是我赶紧关灯。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熬了下来。我们姊们四个成家后,父给我们兄弟两人分了家,他与母亲在村中心开了个代销店,我也盖了新房搬出老宅,一下成了三家人。离得远了,不在一块搅稀稠了,父的脾气好了许多,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兄弟俩并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指望我们将来为他养老送终,用村人的话说亲的都靠不上,还想指望蛮的?十多年前,父把院子东边的两棵大桐树刨了,改成两副棺材胚子,准备将来留给他和母亲用。在我们这里哪有用桐木做棺的?挡又挡不住,这让我十分难受,看来调和我们父子间的关系还真不那么简单。
如今看来,时间才是最好的调和剂。与父母分开后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社会上闯荡,尽管没干出什么成色,却也收获了许多感悟,就开始理解父亲,原谅父亲了。总想,父爱吵架,他是主要因素,但奶奶的固执也是重要因素,一个外来人,他所承受的要远远多于周围其他人,尤其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家七口人的衣食住行压在父的肩上,他能高兴起来吗?其实,父还有很多优点。勤劳,从不缺习生产队劳动,犁耧耙抹样样皆通。正直,村里的一些不平事他敢说敢挑,群众威信高。父更是有功之臣,他把我们家原来的地坑院与寨外打通,出门的道路变平坦了,还给我们盖了三间新瓦房;他把我们姊们几个养大成人,供姐上完了小学,供弟妹念完了初中,供我上完了高中,尔后又为我们姊们几个成了家……每每想到这些,父让我憎恨的东西已经变得那么不重要了,他还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是一个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人。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力图走出那团阴影,往往是隔三差五,都会与妻子回村去看望父母,给他们买点好吃的,陪他们唠唠热心话。渐渐地,心结慢慢打开,父与我们的心拉近了许多。记得2005年的一天清晨,那时我还在秦岭腹地的枪马金矿工作,值班室有人找我接电话。原来父昨夜做了噩梦,不放心,就催母亲打电话问问我的情况……
2012年秋季,父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并扩散到淋巴等处。等相信了医生的话,我的脑海已一片混乱,背着父沿着医院长廊向外走。想到父从豫东鄢陵来到豫西灵宝,与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余年,把我们兄弟姐妹养育成人,而今就要离开我们,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泪水脱眶而出。从医院回到家,一个月零八天后,父溘然长逝。
为父送葬那天,村里千百双眼睛看着我,我不知怎样去“哭”父亲,嘴里也不会喊什么,就让悲伤和怀念化作泪水,任凭其长河般汹涌而下。我想,肯定会有人怀疑我是虚情假意,但我知自己是真诚的,没有丝毫造作。2004年夏秋之交,我的生父去世了,那边来人把我叫过去送葬。起丧时,也是千百双眼睛看着我,悲怆的气氛催人泪下,我打心底想哭出个样子,哪怕是做给人看的,但却哭不出来。我看着生父的遗像,我知道是他给了我今生,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但我感觉不到亲情,甚至觉得是那么陌生,与自己毫无关系。两个父亲的离世经历,让我懂得了人生原来是这么回事,人活着要珍惜什么。
今作此文,以表对父的敬重和怀念,愿父在九泉之下安息。
作 者 简 介
刘泉锋,男,1962年生,河南省灵宝市人。1986年公开发表作品。小说处女作《生命》被多家刊物转载,后被天津电影制片厂电视部拍成电视剧《马鲁他》。后来十多年间,先后在《青年文学》、《时代文学》、《莽原》、《北方文学》等诸多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万字。其中作品多次获奖。1990年,小说《二梗的冬天》获河南省青年文学优秀作品奖;1994年,小说《秋雨延绵》获得“黄河金三角优秀文学作品”二等奖;1996年,《汉山保护神》获首都十家报社举办的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2000年,小说《沼泽地》获《人民文学》杂志社全国青年文学大赛一等奖;2001年,小说《爱情》获河南省优秀文化成果奖提名。1990年加入河南作家协会。1991年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2012年加入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曾兼任三门峡市作家协会理事、灵宝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在灵宝市金城冶金公司办公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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