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叶丨静听岁月的声音
她走向我,离我距离不到一米,车子已经发动了,车门打开着,我们需要在8:30之前到达约定好的地点。八点钟阳光很亮,老人的脸上带着笑,她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我,脸上有些浮肿,但很白净。我停住了脚步,把正准备抬起的右脚从半空中放了下来。
她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她。周围的邻居大都不熟悉,尤其是那些老人,只有在有太阳的时候,才能在园中草地上的水泥台子上看见他们。平时这些老人仿佛都蛰居在一个个紧闭的窗户里,很少见到。
突然,她伸出一只手,手臂有些佝偻,太阳底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透明发亮。她拉了一下我左边的胳膊,眼睛发亮。我有些惶恐不安,她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言语似乎是个问题。
见我停了下来,她的眼神有些放松了。于是,我转过身去完全对着她,车子发动就发动吧,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站在一旁随时都像要被风吹倒的样子,我不能无动于衷地走掉。况且,她离得那么近。
她裂开嘴,笑了。另一只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又指指旁边的楼房。我明白了,她意思是说她也住在这里,我也住在这里。我笑着点点头,用力地点头,表示我看懂了。
她又指指自己指指窗户,用那只曾经指过我们俩的手再指指北方,我也明白了,她想说她原来是住在这里的。我知道她或许是真的耳朵失聪,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听力老化听不见。我使劲地点点头,同时用一只手向她比划,二楼?四楼?五楼?她摇摇头,那么三楼?!三楼是我家啊,莫非她是那位老人?我的三根手指放在空中停了一下。
她的眼神给出非常肯定的笑容,我又仔细看了她一遍,原来她是那位之前住在这里的老人!我当时从她家人手中买下这里,听说他们搬到离这里有至少十公里的再往北一点的地方。几次交道打下来,得知对方家里有位83岁的老人,身体康健但耳朵听不见。每次见面,我总会先向老人点头问好,她很少说话也很少有回应。
“我丈母娘,听不见,不用客套。”卖房人这么说。然而,我却是羡慕一位老人可以活过八十岁,人说79是一个坎,我的祖母没能熬过这一关。每次看到这样的老人在场,心里觉得像是可以分得一点惦念。或许是因为每次见面匆忙短暂,也或许她早已不是谈话的主角,几次见面老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然后就隐身到自己房间里没有声息。
见我认出她来,她很高兴。我指指车子指指等我的孩子又指了一下太阳,似乎对她合掌一下。她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右手抓了我左胳膊一下,然后颤巍巍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样东西。一个圆圆的钱包,褪色的但很干净。她熟练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纸:XX路XX弄XX小区XX号。这条路我熟悉的,就在离此地十公里左右的顾村公园附近。老人是想告诉我是她,对着呢。
老人向后退了几步,表示让我们赶紧走。我不知道该给她说些什么,但时间有些紧张。或许她想上去看看居住多年的老屋现在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她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孤单一个人在外面走。她慢慢地朝前走着,我们的车子很快经过她,她朝着路边靠了过去,头佝偻着,像是又回到了八十多岁的样子。
单瓣樱花开得正明媚,那些老人应该都在太阳底下在风里晒太阳了。阳光可以给他们补充一些元气,他们也曾经年轻过,经历过很多,只是现在听众都忙着别的事情,会有多少人停下脚步听他们诉说呢?
也是一次走在路上,附近有一簇竹子和假山,那是一个拐弯路段。一个人突然挡在我面前,对我笑,我没戴眼镜,一时没认出对方。但老人的眼神告诉我,我们认识而且很熟悉。
“今天出太阳了,你们好久没出来玩了。”老人熟悉得不得了,听着声音我才辨认出来是一个小朋友的外婆。老人之前经常出来走动,但两年前身体状况很不好,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老人家了。疾病使老人有些面部浮肿,而且衰老得厉害。
她拉着我的胳膊,像从前那样。有一年的夏天,每个晚上我会带着孩子出来乘凉。老人总会坐在草坪中的石凳上,看着不远处她外孙。那时她的声音很响亮,跟月亮一样。我们坐在石凳上,她就慢慢地讲话给我听,她的外孙子,女儿,女婿,她曾经工作的地方,走过的路。一个夏天,只可惜,我一只耳朵听进一只耳朵跑出。云一阵阵变换着从月亮下飞过,风也一阵阵穿过头顶的香樟树。
她们都还好吗?花开了,她们或许已经听不到花开的声音,但看得见花间的阳光。在慢慢变老的路上,这些老人像是路边的老树,行动迟缓但充满故事。城市在老去,花儿也会枯萎,不知道今天看见的老人明天是否还能出现,生命如是一程。有时候我想只是需要一个小板凳就好,她们的眼睛就会亮起来,连同那些陈年往事。
作 者 简 介
禾叶,原名张秋华,祖籍河南息县。军校毕业熟练德语英语,曾任翻译及德语教师,现为上海外企职员。作品多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散文网,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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