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芳丨我的调皮学生洪小七
壹
一年级新生报名,到下午,总算没什么人了。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小男孩声音响起:“老师,你看我这帽子好看不?”
我一惊,站起来。显示器背后一个小男孩,双肘靠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一张白净的小脸,眼睛乌黑,滴溜溜乱转。小男孩头上,趴着几片橡皮树叶子,横七竖八的,脚底下还有一小片。我转头看看办公室角落,那盆橡皮树叶子已经被揪掉大半了。
我突然想笑,不由想到沈腾小品里的那句:姐夫哥,你头上有顶好大的绿帽子。
我忍住笑,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家长呢?”
小男孩嘴巴一努,“那个玩手机的就是我妈妈,我叫洪小七。”
洪小七的妈妈在窗外,赶紧进来。我叫了她到外面。
我说:“洪小七在家是不是很淘气啊?你看,我办公室的橡皮树叶子都被他揪掉一大半了。”
洪小七的妈妈说,“哎呀,这孩子!王老师,对不起啊!这孩子在家里就停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得多动症了。”
我说:“要不我帮你出个主意修理一下他?不过你可不能因为心疼孩子就心里有疙瘩哦!”
洪小七的妈妈说,“王老师,不会的,我巴不得好好管管这孩子呢!家里的花草都被他玩坏了。”
洪小七坐在我的电脑椅上,身子后倾,双脚翘起,双手扶住靠手,唰,一圈;脚尖在地上一点,翘起,唰,再一圈。看到我,洪小七赶紧站了起来。
我慢慢捡起地上的树叶,一片,一片,堆在办公桌上。转过身,我让洪小七伸出手。
我笑着举起洪小七的小手,仔细看了看,说:“多好看的小手啊,肉墩墩的,还有几个肉窝窝呢!”说着,我转头看看洪小七的妈妈。
洪小七一脸笑得稀烂,洪小七的妈妈突然使劲在他小手指头上一掐,慢慢使劲,最后一把甩开。
洪小七一蹦而起,不停蹦跶,像高抬腿动作一样,甩着手,说“妈,妈,你好坏啊!你怎么掐我?好痛好痛啊!”
看着洪小七夸张的蹦跶,洪小七的妈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知道痛了哇?你看那棵橡皮树,再看看你揪掉的这些叶子。这棵橡皮树,就好像你;这些叶子,就好像长在你身上的手指和脚趾。你妈妈只是掐你一下,你就感觉那么痛,要是揪掉你的手指脚趾,会不会更痛?想想回答我,今后还揪不揪叶子了?”
洪小七说:“老师,我向你保证,再也不揪了。”
贰
和洪小七的妈妈聊过很多次洪小七。
很多人对这个名字很好奇,包括我。
洪小七妈妈说,当年怀着宝宝时,和老公一起看《射雕英雄传》。里边的洪七公,当他和黄蓉一起做美食吃美食时,简直萌呆了,加之洪七公武艺高强,是个大英雄,两口子都特别喜欢他。两口子就想啊,洪七公小时候,不知多逗人爱呢!恰好老公姓洪,于是就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
怪不得我看到这个名字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洪小七妈妈告诉我,洪小七被揪过那下子后,家里的花草都活得好好的了。
叁
一年级下期。有次我布置家庭作业,要孩子们一句话写出长大后的理想,不会写的字查字典。
洪小七写的是:我要打工挣钱,买一辆宝马跑车,载着我的老婆去都(兜)风。
一年级的小学生,居然就错了一个字。
办公室的老师看到,笑翻一片。
肆
洪小七说:“王老师,我喜欢我们班的乔思思。”
我说:“嗯,挺好的,你喜欢乔思思,都喜欢她什么呢?”
洪小七说:“喜欢她学习好,长得乖,上课认真听讲,还能管我的学习。”
我说:“那你先跟着乔思思好好学习,这不是挺好吗?”
洪小七说:“可是,王老师,我还喜欢二班的陈雯雯呢!我想给她俩一起买婚纱。”
我说:“不行哦!据我所知,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你只能跟一个女孩结婚。你不能同时给两个女孩买婚纱,只能给一个人买。这两个女孩,你必须选一个。”
洪小七皱起眉头,“王老师,你真是烦人得很!为啥我就不能买两套婚纱呢?两个我都喜欢啊!”
我说:“好吧,你说我烦人,那我就烦人好了。不过呢,你还是必须只能选一个。”
洪小七歪着脑袋,扁着嘴,想了好一会,“算了,那我还是选乔思思吧!这样的话,我必须给她买一套更好的婚纱才是。”
我一笑,“行啊,还早呢!你还是先做个跟乔思思一样的好孩子吧,要不,到时候乔思思不穿你买的婚纱了。”
说这话时,洪小七四年级。
伍
四年级,我教学生写信。
洪小七写的是:
秘密情书
收件人:乔思思
老婆:
我准备给你买化妆品套装、车,还有房子和婚纱了。到时候不许反悔啊!绝不许给王老师看。
婚礼地点:悉尼帆船大酒店
老公:洪小七
11月22日
陆
“王老师,不好啦!”
“王老师,出事啦!”
“丁晓东,罗一飞,慢点跑,出啥事了?”
“不好啦,洪小七摘了三朵月季花,说要送给乔思思当礼物呢!”
“洪小七在哪里?你们去给我叫过来。”
两个男生风一样跑了,很快,又跑回来了。
丁晓东说:“王老师,他不肯过来。”
罗一飞说:“我看到洪小七躲教室里去了。”
我说:“那你们想办法,把洪小七给我叫办公室来。老师相信你们有办法的。”
等俩男生一走,我想了想,给洪小七的妈妈打电话。
洪小七是被五个男生给抬到我办公室的。四个人抬手脚,一个人搂着腰。洪小七手脚不停动着,夹克爬到胸部,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五个男生气喘吁吁,总算把洪小七抬到了我面前。我使劲咬住嘴唇,免得笑出来。
我说:“说,洪小七,你是不是摘了花?”
洪小七低着头:“是的,王老师,花儿那么多,可我只摘了三朵。”
“多也不能摘啊?以前我不是给你说过,花儿和树叶都像我们身上的手指脚趾,别人砍掉你的手指脚趾,难道不痛吗?你妈妈掐你手指头的事情怎么就忘了呢?你摘了花儿,花儿告诉我,让我帮它们抽你几鞭,让你也尝尝痛的滋味。”
我说着,拿了竹教鞭,在洪小七的运动鞋鞋帮上轻轻抽了下。洪小七一脸苦相,我抽一下,他就猛地蹦跶一下,说好痛啊好痛啊!洪小七这夸张的表演,让旁边五个男生笑得弯下了腰。我也使劲忍住笑,要不,我这鞭子可就抽不下去了。
抽了三下,我问:“洪小七,你摘花究竟有什么用?”
“王老师,我摘花是想送给乔思思,她经常守着我做作业,我要谢谢她。”
“这个不是理由,感谢乔思思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帮她扫地、帮她擦桌子,把你带的好吃的分一些给她,还可以说几句感谢的话。摘花,这是不对的,学校也规定了,不许损害花草。现在你摘了花,我必须惩罚你。今天放学回家,跟妈妈说,明天,把你的压岁钱带一百五十块交给我,算是对你的惩罚。你呢,航模就不买了吧,今年全校的航模比赛你也不要参加了。谁让你要摘花,要犯错呢!”
洪小七垂头丧气地走了。第二天,果真带了一百五十块给我。
这钱,做了洪小七当月的生活费。这,是我和洪小七的妈妈在电话里早就说好了的。
柒
洪小七经常跟乔思思一起做作业。
两个人在一起,洪小七有时会悄悄拍下乔思思的背部,或者突然扯一下她的长发。突袭完,洪小七转身就跑,乔思思立即会追。追上了,两个人就打闹一番,然后又坐下来做作业。做作业时,两个人经常头碰头,或膝盖挨着,要不就分吃零食。只要乔思思在旁边,洪小七就一心在卷子上,头都不抬,一口气把卷子做完。乔思思不在,洪小七可就成了多动症了,一张卷子做老半天。
乔思思经常被我派去监督洪小七做作业。
还好,两个人成绩都很好。
捌
有段时间,学生们中午吃饭,很难见到肉。家长们提过很多次意见,可是最终都不了了之。学生伙食不咋地,老师伙食倒挺好的。
三年级伊始,中午我到教室里守学生。我和学生都吃着饭,我的是一小碗回锅肉,一份素菜汤,学生们是土豆烧鸡。
洪小七脑袋挨到我面前,一脸讨好的笑容:“王老师,我吃片肉行不?”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洪小七,你来组织下。挨着学号来,从一号开始,每个人两片肉,明天后天要是还有回锅肉,老师也给你们吃。今天没吃到的,等着下次,好吗?”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我制止了他们,一定要保密啊,万一被人知道,那就不好了。
晚上回家,我讲给母亲听,其实,我也没吃饱呢。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啊?第二天,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大罐猪肉末炒豆瓣酱,里边还加了花生碎和葱花。真香!
中午,我要洪小七关好门窗,拿出豆瓣酱。班长乔思思来分,每个人一大调羹,即使是素菜,也变得好吃了。我把这个事情,当成一个保密游戏来玩,孩子们都很开心,也乐于积极配合。
洪小七回家,把中午吃饭的事情讲给了爸爸妈妈听。洪小七的妈妈私底下找我打听了做法,便在家长微信群上,号召家长们都行动起来。按照学号轮流,该谁了,谁家就准备一大罐豆瓣酱,让孩子背到教室里。这个办法花钱不多,一期一个人轮流一次,倒好像玩游戏一样。
我母亲的那个大罐子,就这样,在学生中旅行了几乎一年。
换新校长了。学生们的伙食好了许多,豆瓣酱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玖
教师节。
洪小七拿了五块钱,要给我买玫瑰花。
我说:“洪小七,谢谢你啊!老师是大人了,你现在还不能挣钱,老师不需要你买花。等你将来长大,能自己挣钱了,再给老师买,好吗?”
洪小七说:“王老师,这钱是我省下的压岁钱,我妈妈说了,给我自己用。我喜欢你,我就要送你花,电视里就这样说的。”
我哭笑不得,假装生气,说,“洪小七,你要不听老师的话,那老师可就不喜欢你了。请你出去,我要睡会午觉。”
这样说时,我伏在办公桌上,用报纸盖住脸。
洪小七轻轻掀开报纸一角,我猛抬头,瞪着他。
洪小七说:“好吧好吧,女人就是麻烦。王老师,你千万不要生气,我爸爸经常对我妈妈说,娟儿,你不要生气嘛,生气对身体不好哦。王老师你也不要生气,我走了。”
过了一会,洪小七居然送了一朵红玫瑰到我办公室来,还一定要给我插头上。
我接过红玫瑰说:“谢谢你啊,洪小七!这花呢,我觉得插花瓶里更香更好看一些。”说着,我把红玫瑰插进一个纸杯里。这花,娇艳,香气扑鼻。
国庆节到了,我在班上搞了个古诗词背诵比赛,自己掏钱买了十几本书和笔记本,当成奖品。
洪小七得了一等奖,笑得一脸稀烂。而我,也笑得一脸稀烂。
作 者 简 介
王利芳,笔名“楚歌”,公务员,现就职于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商务局。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