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三）」王义忠｜北国之春——沈阳故事

【作者简介】

王义忠，笔名汉子，生于内蒙古乌珠穆沁草原，业余爱好文学。著有诗歌、小说、散文。作品多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背景，关注人生，关注生命。

北国之春——沈阳故事

沈阳是中国北方古老的都市，繁华之外，给人以拥挤的感觉。比起长春的马路与街道，简直让人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地址选在五爱街，这是我的主意：中国人爱凑热闹。也不一定是我有情商和运气，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是大环境。中国的汽车行业象火箭一样，事业非常顺利。

“为什么叫五爱街呢？”贞子与我徜徉在五爱街服装市场内。难得休息，两人已有两个月没有休闲的时光了。

兴奋的我顺口而出：“教导人们——爱钱！爱朋友、爱亲人、爱事业、爱国家！”

贞子听得认真，“你说的可能对！”不知她在调侃我，还是真以为是。

唉！现在的人们缺少了爱！就象电视媒体人梁某达所说的，贫穷并不一定促使人做缺德事——还在于国家的引导！赤峰人在酒桌上的一句礼仪话：打个样！

“现在连口号都懒得喊了！你们没看前几天有媒体恶搞英雄吗？更可恨的普贪现象！”跟在后面的梁栋忿忿地说道。梁栋是我高中同学，在赤峰市毛纺厂下岗。现在主管着4S店的业务。说话时总爱摇晃着双肩。

“国家这种状态，经济发展了，也未必强大！你们不看宋朝的GDP所占世界的比例——60%！高吗？够高。但是必须亡国。因为它享乐、奢侈、腐败！成由勤俭；败由奢。千古定律……”梁栋又象在同学宿舍那样高谈阔论。走在贞子与我之间，那摇晃的双肩，好似与左、右的听众挑战一般。他因父亲的突然去世，放弃了考学的机会，走向了生活，虽然没能进入大学，但是他热情不减，酷爱国际政治，且很有见的。贞子也很欣赏他，常向他讨教一些看法。而他的许多断言和评论却成了现实和趋势。

贞子选了一个“川菜馆”，其实经营者许多非四川人。果然落座后，一个中年女人热情地赶来，托着一套三人的茶具。“三位要点什么？”

“三位要点啥子么？”我学着四川腔。

大家都笑了。“我们是昌牌的！下岗了，讨口饭吃！师傅可是四川的喽！”老板娘一口东北话。

“咱们都是一个道上的人！”梁栋向老板娘挑逗着，顺手接过了菜谱。

“多捧场，多包涵……”老板娘神情一下放松下来，面带亲切的微笑，“几位也是东北人！”她绕着舌头拖长了尾音。

“我们是内蒙赤峰的！”梁栋校正她的判断。

老板娘擦桌倒茶跑了二个来回。一回生、二回熟，可能是生意促使她如此吧，“你们内蒙下岗的人多吗？现在生活怎样？为什么这么大规模的下岗？”她显得很健谈。

“全国估计一万千！一部分人确实生活的很艰难，有的家庭甚至妻离子散。这是亚洲金融危机在中国的冲击所造成的！但，国家一刀切的政策并不完美，可以商榷——多样化、分期地施行：为什么集体所有赢利企业，也强行让它解散下岗！财产让个人以不正常手段侵吞！为什么赢利的国营企业，也强行让它解散、下岗！财产造成流失！……”梁栋的精辟阐述，让老板娘目瞪口呆，难以插言，目光闪烁——说明她内心在思索，脸上是愤怒、疑惑和一付郁闷样子。

“你说到我们心里了！为什么集体企业盈利、亏损都下岗；为什么国营企业盈利 、亏损都下岗。就是为了下岗而下岗吗？！”她风风火火地来到我们的饭桌边，手和嘴都那么勤快。

“别听她扯犊子！老娘们瞎咧咧。”一个精干的男人，穿戴整齐，双手托了各色涮料来伺候我们。

“这大姐，是付药引子，勾起了我们伤心的往事！”梁栋感慨万千，象喝醉了酒，双肩抖动着，“下岗！比失业还悲惨——领不到失业金！这是我们这一代永远也磨灭不去的伤心记忆。也是共和国的记忆！”梁栋自斟自饮了一杯白酒，贞子与我陪喝着饮料，我正吃着驱风湿的中药，需忌口。

“嗞——！”贞子吃了一口我桌前的带辣的涮料，“好辣！嗞——好香！”她的脸被辣子刺激的通红，好象那锅中油油的红辣汤涂在她脸上。好笑的是她禁不住那胃口的诱惑，牺牲了口舌的安逸，又在我的辣锅里夹了一筷子。

“你们见过山东汉子吃辣椒吗！”梁栋看着贞子那模样说着，“娘那X！越辣我越吃！我看辣你娘那X！”

“扑！——”贞子一口饭喷到脚下，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举起筷子，在空中抽打了一下，恍若那是打在梁栋的脸上，很解气地。

梁栋被几杯酒酿造得面红耳赤，情绪兴奋。他把衬衣的双袖卷起来，象要大干一场重要的事。

“嫂子！你是研究社会科学的！……”梁栋表情严肃，略有思索的样子。

“是人文科学！”我给梁栋校正，以免他谈的跑题。

“一样！”他的概念宽泛，认识上仍保持着一种模糊。

“同样的境遇，为什么两个人内心的境界不同：一个感到幸福；一个感到痛苦？”梁栋的双手虔诚地摊在胸前，像一个在神殿前讨救赎的信徒。

“人生的目标不同，并不会造成人心境的不同；人生的责任感会造成同境遇的人巨大落差！这只是一个原因——责任感。一个人要超脱，必然放弃责任；一个恪守生命存在意义的人，必然感到痛苦。无论他是否贫穷或富有，这是两种相互矛盾的行事原则。”贞子脸上浮现着一种谦虚和谨慎，“不知梁子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贞子看他陷入深思、一时无语，“其实，一个人一生奋斗且痛苦地追求那心中理想的目标，最终无论成功与失败，他都会满意而又幸福地无愧于自己的人生；一个人放纵自己，而享乐于世，毫无责任地生活，他会懊悔这无责任地空虚。”

看到梁子现在的精神状态，我心里稍许安慰。他刚一下岗时，由于没有资金，又没有技术，夫妻二人一时生活茫然，回乡时正好遇到我刚从东京归国。

谈起那一段时光，梁子仍然叹息，“亲情呵，是生命疲惫时通往家里的一条小径；是风雨寒霜中思念的一股暖意；是失败后唯一条思退的路！用心感念它，是一种幸福希望的强大力量！”他双眼望着棚顶那一幅“飞天”的彩画，像对她深情的述说，“非常感谢哥嫂，在我们最困难时期的帮助！”梁子眼中泪光闪烁。

“正好也缺人手，我们一同创业！”贞子接过话茬，“你不是写《下岗之歌》吗？怎么样了？”贞子也兴奋又好奇地问道。

“写好了词、曲我也哼出来啦，就是没谱！”梁子一脸羞怯又无奈，他窘得自己没有摇动肩膀。那两只肩膀规矩地端在那里。他对谱曲还是一窍不通。两只肩膀此时也无奈地沮丧着端端立在那里，内心的情绪表露无遗。

当回到店里，梁子与贞子两人便忙乱地把头扎在一起，一个嘴里哼着，一个手不停地写画着。还真行，不到半个点，便有模有样了。我催促他们表演一下。

贞子操起吉他，梁子把左手攥成话筒，一个简单的演唱会便开始了。

真别致！台下的观众报幕了！

“现在由梁栋为大家演唱：《下岗之歌》，作词：梁栋，作曲：丰田贞子、梁栋”，我大声的说着。

漫漫长长的日子里，依然有阳光和雨水。

哭，是人人都懂的语言，笑，是你我追求的情感。

平平凡凡的朋友啊！

我们手挽手，

换一首歌，再努力向前走；

用热情画出生命的彩虹。

漫漫长长的日子里，依然有阳光和雨水。

哭，是人人都懂的语言，笑，是你我追求的情感。

遥遥远远的亲人啊！

我们手挽手，

换一首歌，再努力向前走；

用热情画出冬天的彩虹。

这不是沮丧悲伤的颓废，这是激情励志的歌儿。虽然有深深的忧伤和那片刻的无奈。虽然观众只有一人，但，也非常成功——观众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观众激动地站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当然！这条彩虹只有我来画了！”

梁子唱完，已是泪流满面，默默地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好象沉浸在他那青春美好的工厂里的时光中；或者他在思念着深情的工友们……

贞子站在那儿，默默地抚着吉他，像在安抚一个怀中下岗的工人，深情无限。

下岗潮，永远是这一代中国人挥之不去的伤痛。中国未来的辉煌必定是建立在这一大批人巨大的牺牲之上。

“唉！”梁子象唱醒了酒劲，“志诚！你不知道，这一下毁了多少家庭！许多人失业、挣扎在艰辛的生活中。可不是李春波闲得蛋疼唱得'该歇歇啦！’吃什么？喝什么？孩子要上学！老人要吃药！自己无工作！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似乎仍挣扎在那个痛苦的旋涡中，“刘欢唱道：'只不过一切从头再来！’容易吗？从哪个头上来——做什么？！没有资金做买卖，有些人自己没有实用技术……那一段时光，真是一种煎熬！”他双手交插绞在一起、紧紧地抱成一个麻团形，这现出他的内心依然疼痛着，心灵在煎熬中。没有广泛的民众理解与支持，改革是不能成功的！

贞子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不仅和快乐的人一同共享快乐；而且也与悲伤的人一同分担悲伤。她听了梁子有关许多下岗职工的故事，她为他们失败的事而忧伤；也为他们成功的事而喜悦。后来贞子还把我的几幅油画，在沈阳故宫展卖捐献给了一位下岗工人，她是一位单亲妈妈，女儿正在上大学，自己在一个饭店打工，不幸得了乳腺癌，陷入窘境。赤峰市要举办下岗职工消夏音乐会、暨义卖义演公益活动。贞子热情地同梁栋及店里的下岗职工店员老张，三人一同前往。《下岗之歌》被梁栋以真情的演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首下岗工人自己谱写的歌儿，在北中国被广大群众传唱。梁栋拒绝了一些音乐团体的邀请，又一同回到了店里。为此，我为他惋惜！他淡淡地一笑，“咱又不懂音乐！嗓子又不好。干嘛装那大尾巴狼。”梁子一脸的真诚，“我在人生最困难的时期，是你念及同学同乡之谊，让我一个对汽车行业一窍不通的人，你手把手地教我销售服务！我很感恩。也将死跟定值得信赖的人。”他哈哈地笑着说道，“我已很满足了。”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象在寻找什么，又什么也没找见，“我只是无从回报！”他双手摊开在胸前，一副歉疚的样子。

贞子在一旁“咯咯”地笑起来，“梁子！你真忠厚老实！现在的社会里，很少见你这种人了！”贞子歪着头观察着梁子，“你就象一个忠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忍辱负重的一个'忍者’。”贞子把梁子看做一个日本人心目中的“忍者”是内心的崇敬。

“梁子，你近期就多费心了！我要去一次俄罗斯，考察一下古遗迹，对坦培拉圣像画技法，实物观摩学习一次，这是我心中的一个情愫。”（一种油画技法）

“你放心吧！”梁子用手拍了一下胸脯。

当然，贞子也去不得，她正与沈阳商学院合作完成一个委托课题，《亚洲文化元素所体现在商品文化中的美感魅力》。分别的一个夜晚，贞子为我远行细致地做着准备。从她那紧抿的双唇中吐出来的话，竟失了她的水准，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象它们连在一起会从口里哭着出来似的，这一次是自从结婚后的第一次分别，贞子心柔如水，从情感上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意志坚强的她一百个支持我的事业和追求。她甘愿作出这个牺牲。

“志诚！我的观点是：文化的魅力在商业文化中应体现人文情怀，这一价值观，是人类走向未来的基本原则。我怎么去说服合作中的个别中国同事呢？”躺在床上，贞子又象往常一样与我探讨一些学术话题。文化是相同的，其基本原则是共有的价值。无论音乐、绘画、文学或更广泛的商业文化范筹都是一样。

“有的头脑僵化、一本正经的'学者’，你不要那么费劲地把压在他头脑的巨大石板搬开或砸碎，只要在侧旁撬开一条缝，那石板下的小草就从嫩白的未经阳光的状态下转变过来。”贞子听了目光炯炯不住地点头。“文革中，我们村中一个青年与他爹发声冲突，他爹大骂：'你讲党性，不讲人性！还是个人哇！’人文情怀是人类的第一通用共有的原则和价值观。”

“就是呢！人们在喜爱一个商品时，第一就是打动了心，……”说着，贞子竟睡着了，她那安详而美丽的面庞透着一丝疲惫，神态是那么舒适而幸福，那自然安逸的样子，像一个沉睡在天国里的小天使。我的心也被这温馨又幸福的氛围所溶化，一头坠入了追求完美理想的故乡中去了。

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往返在无数的古老的建筑和遗址间，让人疲劳又紧张。同伴油画家张大年脚底全是血泡。我调侃他，“把你的双脚拼成一张油画，一定是一幅轰动一时的作品。”他是研究坦培拉圣象画技法的中国权威。来过多次，从他那里我得到了许多理性的东西，在这实地感性认识的基础上，自己悟到了许多其中的精髓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只是来的时节不对，每天都下雨，很是辛苦。

贞子电话中要我讲一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告诉她，我脸上淌着苦雨，脚踩着泥泞，在晚风中，我大声地为她朗诵着儿时观看的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中的台词：“光着脚，别害怕，尽管脚下是泥泞，向前走！前面是光明大道……”

贞子的反应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我所期待的笑声，紧接着大声地喊我：“别站在冷雨中，你的身体吃不消！你怕冷雨，快找个地方……”她在那边焦急地喊叫。

我笑了，告诉她放心，“此时，我是坐在屋里，给你描述夜景呢！”然尽管如此，莫斯科之夜依然让我感受到她那历史的厚重和现实的巨大冲击。它们来源于大国兴衰、地缘政治、人类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发展和这其中的历史的偶然与必然……无数纷繁的问题、疑虑与悬念，我身处异国，也从情感上，再次地与贞子处于相同的境遇。所有问题奇怪地都感到不是那么想象的重要，而贞子每天所面对的离国异乡的问题，却充满了大脑。唉！我这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内心孤独的惆怅，强烈的、必须时时意识压抑和控制的那生命原始的需求与渴望。“贞子呵！你为了我们的爱！承受着一个异国游子的内心情感痛苦与悲哀。我太粗心了！对不起！”这方面，我作为一个男人是大意疏忽的。对贞子的内心精神世界，没有切身的体会……贞子听到我心灵的告白，和我的忏悔，在电话里忍不住“嘤嘤”地哭泣。听得出，这是压抑许久的释怀。“谢谢！志诚！你真细心体贴！我好幸福！虽然你远在万里之外，幸福就在我身边！”

那一夜，两颗相爱相通的心，穿透莫斯科夜的风雨，冲撞在一起、温暖而又幸福地相依偎。理解是相亲相爱的基础，别离更增加了相互吸引的力量；而彼此都有让对方，去做新的发现和追寻的途径，是恋爱的永恒魅力。贞子所珍藏的情感被我发现后，所产生的内心强烈的震撼，让我无比感动，久久不能平抚。凝望窗外夜空，如此辽远而深邃。我寻觅到贞子的本命星，那亲切的 永恒的光辉确定照引着我！我聆听着手机耳麦里谷村新司那空灵有力的歌声，心中坚定。是的！我追求那心中的梦想，一刻也不停留！不论路途是荆棘、还是泥泞，我都勇往直前！因为那颗星在引领我的生命。爱情所产生的精神力量是强大的，它会让人爆发出正能量让人疯狂；也会让人产生负能量使人毁灭。

梦中我被自己的哭声和心痛的感觉惊醒，枕边一片泪湿。那黑暗的波涛里我与贞子同舟渡海，无限辽远而又黑暗沉沉，在我精疲力尽之际，小舟与贞子被吞没，我拼命地划着水、哭喊、寻觅……一切都沉沦了，唯有一颗命运之星在那里引领着万念俱灭的、心如死灰的我，我感到整个世界都死亡了……梦境更加让我惦念贞子、亲人和故乡。便匆匆地结束了这一次国外采风之旅。因为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贞子在水冲沟遇险的那一幕，如同心里的阴霾。我难以忘记的是贞子在那危机后，全神贯注地俯视着自己，一脸如花朵般美丽的微笑，而自己初次被花朵如此逼视和亲昵，羞得被动闭上双眼。那一刻，被美貌和温柔击倒了，象一滩水一样，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身心被花儿熏抚是青春男人最感神秘和美好的事……美好的爱情！是心中的财富，是柔软的牵挂。山峦阻隔的遥远是一种绝望；河流相通的遥远是一种忧伤；心灵相通的遥远是一种执爱。电话中，贞子已猜到我的归期，并说一定给我一个惊喜和意外……

东北大平原出现在机翼下，这是九月十七日，下午的阳光把大地山川照耀得更加美丽富饶。踏上国土的那一刻，是游子对祖国感受最强烈的时刻！

街上有些凌乱，我无心他顾，急急下了的车，拉着行李，快步向店里走去，街边一个花栅东倒西歪，像在此处刚刚发生了连环车祸，地上一片狼藉。

眼前的一切，让我无法接受！就象电视画面中无数次出现的中东战乱的街景：三层楼的店面，火烧过的一样，美丽的彩虹灯饰墙面黑漆漆一片，从下到上贯穿三层，，门窗破损……我跑进店里，店里一片灰烬和消防过后的水蒸气，店员老张从那废墟堆里走出来，“老板！店让恨日的愤青们砸了……快去看看贞子，倒不大紧，梁子陪着在医院。”

我快步从店里走出，这里暂时顾不得，先去看贞子要紧。当我痛心地回头望一眼4S店，只见劫后的破败景象中，那靠东窗的音箱还立在那里，不知是它那古典的紫色木箱让他们爱怜，还是它播放的歌儿美好深情，它仍在那里唱着《北国之春》。那是蒋大为和千昌夫各自以本国语言唱的连续反复播放。在这样的音乐背景下，发生了打砸一家中国人经营的4S店，是多么可悲又可笑的滑稽。这也正是当今中日关系的一个最好注解。此时千昌夫那深情而苍凉的歌儿在整个街道回荡：“……卡伊路卡哪！”（日语）贞子在被这场冲突伤害时，耳畔听到这母语的深情呼唤时，心情该是怎样悲凉而痛苦！我想象着她悲愤的样子和情形，心如针扎的一样难受。我急急地赶往医院。

贞子被送往沈阳陆军总院，那里有著名的烧伤科专家。我几乎是跑着走完那楼里长又曲折的廊道和阶梯。梁子夫妇并肩地站在一个住院房间的室外。一见我，两人急步迎上前来，“没什么大事！志诚你轻点进去，她刚做完治疗处理，在睡梦中……”我俩紧握了一下手，朋友的心是相通的，我向梁子的妻子示意感谢，就轻轻地怀着复杂的沉重的心情推开了那一扇白色的木门。

就在我惊愕地张望，紧靠门的病床上仰面躺着贞子时，神奇的事发生了——她竟从睡眠状态中，微微睁眼醒来。我几步抢到床前，紧紧拉住她努力伸向我的手。

她的手冰冷，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和温度。“怎么样？贞子？”我俯下身轻轻地问道。我心里明白，不要有紧张和恐怖的表情，那会给病人增加负担。她努力伸出的手，是为了表现她身体的状况给我看。贞子把头埋在我的怀里，这时，坚强的贞子终于再也控制不住那一颗被伤害与摧残的心。她颤悸着双肩，压抑着嗓声、哽咽低泣。

贞子流产了。那带给她憧憬和母性天伦之乐的小生命，与她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她两颊绯红，微抿了双唇，一丝自嘲的笑意挂在脸上，“志诚！我是不是太脆弱了！可那是我们……”她又说不下去了。我抚摸着她的秀发，细心地察看那酱紫色手臂上巴掌大的一片烧伤。那里一定钻心的疼！但，她的心更疼。多么悲苦凄凉，这是母性最大的痛苦与悲哀。

“还会拥有的……”我心里压抑着愤怒和伤心，在这时，什么语言也显得那么多余和无力。那是一个宝贵的生命呀！贞子一百多天的欢喜与心血付之东流。贞子神情黯然无语，她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这一场变故，对她的身体和心灵所造成的重大打击，是不会轻易地消退，她的精神还没有从那废墟中站立起来。

门被敲开了，是沈阳市领导来看望慰问。

贞子心地纯洁、性情善良，她快乐的时候，手臂够得着天；悲戚的时候，四周让人感到如同无边的黑夜。她也理解那些愤青的想法和过激的行为。她的心里从来没有生长过憎恨。领导们道歉后，答应以免税补偿一些损失，并告知已在法办一些违法者。这便是网上疯传一时的沈阳“火烧日企”事件。

其实所谓事件并不是媒体所说的那么严重。贞子告诉我她经历的事：

二O一二年，钓鱼岛风波在中日两国间发酵开来。深受侵华战争之苦的东北群众更是有深刻的历史记忆。一种民族悲情和反日情结在社会中弥漫。其实普通百姓大多是善良而温和的。改革和发展，促进了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但，社会矛盾也因种种原因尖锐而激烈……人们的情绪总是要发泄、社会的矛盾总是要暴发。终于，钓鱼岛成了火山口。

在4S店对面是一个东北炖菜馆，也是大家常去的地方。正好梁子的爱人来看他。一张爱笑的脸上，睁着弯弯又亮的眼，开朗勤快的标准赤峰人。也一同随梁子来到沈阳，正在一家宾馆做大堂经理。

“嫂子给你接风洗尘。爱吃什么！”贞子以主人的身份接待着这位半个老乡。

“俺也是东北人！”梁子妻子，名叫张艳，也是工厂下岗职工，学着东北腔，“就去那儿呗！”她手指着马路对面的东北炖菜馆。

“今天还是我与志诚结婚纪念日——九月十七日！我们提前十天做店庆，都有了，今天下午就放假吧！梁子安排一下员工和事项。”贞子笑着吩咐道，“艳，与我去对面订桌去。”她，扭头告诉梁子：志诚晚宴前能从机场赶回来。

贞子与张艳亲热地象姐妹一样相拥着过马路去了。

店员在梁子指挥着，在店里悬挂了许多彩纸拉花，加装了临时的彩虹灯饰，店门外插挂着中日两国国旗，梁子把墙角的一个音箱特意搬到大厅外面的窗下，打开了开关，于是蒋大为与千昌夫两人的《北国之春》便唱起来。这还是开店时庆典买来的物件，只用了一次。一时店里多了一份活跃而热烈的氛围。梁子也高兴地跟随蒋大为唱了一首。一首歌儿，便由中、日两大高手那么循环往复不知疲倦地唱着，引来路人许多惊异的观望。这人人耳熟且还爱吟唱上一段的名歌儿，在这时的诡异社会生态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巨大温感的差异。人们像在寒冬十分，真切地看到雪地上一个赤裸的人，心理顿生无限的禁不住的寒意和忧思。

当大家兴高采烈地一同来到餐馆时，从内里走出来一批喝得面红耳赤的人们。

“咦！怎么拍摄打鬼子呢！这日本娘们！”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眼盯着贞子调戏。贞子的艳丽和服，立刻引起人们都向她聚焦张望。

贞子一身漂亮的和服和那高高盘起的日本式发型，引起了他们格外关注。贞子象一只从大自然里飞进房间的蝴蝶，与这环境是那么地不协调。

心直口快的张艳心急地上前解围：“我们才不是拍什么电影，她是对面汽车行的老板娘！快让开！”这伙人听了一怔，纷纷扭头望了对面若大的4S店。这时恰巧一股风把日本国旗吹起，包住了鲜红的中国旗，整个店面两侧两面日本国旗是那么扎眼而醒目。

“我们正准备'九.一八’抗击日货，挺'钓鱼岛’呢！日本人、日本货倒在这里泛滥起来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小青年挥舞着手臂大声地鼓噪。他说完，还张牙舞爪地走向贞子。

梁子机警地嗅到了一种潜伏的危险和空气中那弥漫的诡异气氛，把贞子护在身后，“快回店去，换一下装束……”他向妻子示意带贞子走。

“你们敢在我店里撒野！她是日本人不假，但是她是中国人的媳妇！”老板娘五大三粗，从后厨房窜出来，制止着这噪杂的吵闹。

俩伙人一同前后走到街上。那阳光下的日本国旗在风中飘拽着。这十几个人中有两个人嘀咕着要去择下那旗子。路人有观望的、有议论的……一时聚了一些人。

“还没到'九.一八’就有汉奸挂了日本旗招摇过市啦！”一个路人喊了一句。

“现在又有汉奸了！这可是沈阳！”一位老大妈不明事理地插了一句。

“在中国的土地上！……”

“这是东北！……”行人也多一句少一句地发着义愤。这不明事理的语言无疑是点着了这伙人心中的怒火，一些路人跟着嚷道：“钓鱼岛是中国的！”“抗击日货！”“打倒汉奸！”大街上的和平气氛没有了，顿时弥漫着一种危机和紧张。

这时场面有些混乱，先前饭店那十几个人，采取了行动。有强行择旗的、有挤进店里扯拉彩色拉花的。与店员发生了肢体冲突。不明真相的人也参与进来，人们的情绪激动起来，行为时常，理智被这场面和气氛所感染、所左右，冲突在漫延。

这期间不知是有人故意点燃了火，还是混乱中电器失火，火灾发生了。大多数中国人是善良的，大部见状散去，有的转成了救火者，事件并没有向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消防车很快便来了，店里造成了一些损失。网络上一时被炒得沸沸扬扬。贞子以亲历者、受害者的身份接受了辽视专访，澄清了真相。

日本年迈的父母和众多亲属纷纷打电话问询，贞子一一地说明解释和劝说。

贞子的身体很快就恢复过来，从那双目光中仍然看到一片阴影。她的脸上显得憔悴，精神表现忧虑。可以看出她对中日关系是深深的担忧。有时坐在那里，弯弯而美丽的眉毛慢慢地收拢，象两条受了外面刺激的毛虫，委屈地、被迫地、惊恐地弓起舒展的身腰。在大的社会环境里，个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但，我们仍努力地从事对两国友好的事。

住院部的楼前，是一个园林式的休养场地。贞子坐在长条木椅上，夕阳斜斜洒在她的脸颊上，秀发在微风中飘动。

“啊！白桦！”她几乎是惊叫，身子在椅上微微地欠起身。

真是一株碗口粗的秀美如少女的白桦。在秋阳下，已失去了那夏日的光泽和鲜艳。贞子那一张美丽的脸庞也因心情的兴奋，显得生机勃勃，又充满了生命的青春魅力。头上荫密的垂柳，象蓝天伸下的温柔手臂，轻悠地拂着阳光，象一只慈母手掌，在护佑着她的孩子。对面的假山上一只突出来的石岩，蹲在那青绿的石山上。

“黑山羊！”贞子挽紧我的手臂，向前方伸长脖子张望，“多像咱们山谷里的那一尊山羊岩！”她明澈的双眼充满了一种希望的光芒，“志诚！我想那山谷！”她用手撩开额头上风吹的刘海儿，“那象公羊一样守望山谷的山岩，玉女出浴一样的白桦，那让人心神激荡的林涛声，那雨冲沟、美丽的落霞……我们回到山谷去开一个旅游公园吧！那儿的美景真是很别致呢！……”

“是啊！我是多么想念故乡。”贞子勾起我对故乡深深的怀念，“那是我梦想出发的地方，也理应是我生命的归宿。在那里，心理会得到安逸、快乐；精神会有所依凭；情感会有所依恋。”我心中默默地想着。

贞子象一个激动的孩子，从椅上站起来，张开双臂迎着夕阳的霞光，“那是一个美丽迷人的霞谷！……有我火热的神奇的初恋！多情的雨冲沟，通人性的大黄和小黑！声声呼唤的布谷鸟，山林发出钟一样的鸣响、灿烂的星光、幽静的山谷……”

“你在作诗吗！”我看到贞子那极快乐的样子。怀念美好的事物，是人思想和心灵的最好安慰。此刻她完全地陶醉在一种幸福的氛围中。

“你有什么打算？”贞子侧头妩媚地盯着我问道。

“我早有想法。在山谷的两头建两座水坝，划船养鱼；山里有热水 山泉，修建一座热泉疗养院；在山谷里种上一些果树和樱花树——山谷就叫'樱桃谷’……会引来大批的中外游客。”此时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那粉红一团、一团，像盛开的鲜艳的桃花；那粉白一簇、一簇，像绽放的灿烂的樱花。贞子嗔怒地用拳轻轻地锤击着我的后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樱桃谷——樱桃谷——多有诗意！”

“这还晚吗？！我现在就请你来规划未来的樱桃谷吧！”我向贞子发出了邀请。

不久，我们便告别了沈阳，踏上了归乡之途。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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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阅读量和留言量达到参评标准的基础上，获奖作品须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和思想性，题材要求新颖、独特，主题要求有一定深度，读者反应良好。

四、本平台每季度公布一次候选作品名单。每季度末阅读量和留言量达到要求的作品，即进入候选名单。

五、颁奖时间：2021年1月15日进入评选阶段，1月20日公布获奖名单，为获奖作者颁发奖金和证书。

六、经评委评定，如无作品符合评奖要求，获奖名额可空缺。

2、本平台决定于2020年4月1日起，设立“季度人气奖”，评选规则如下：

一、2020年4月1日起，凡在本平台发布的原创首发作品，均可参与“人气奖”评选。拒绝非原创首发作品。

二、凡本平台发布作品阅读量达到1000以上，留言量达到50条的作品，均可进入“人气榜”名单。

三、每月公布一次“月度人气榜”名单，统计截止及公布日期，为下月15日。“季度人气榜”统计截止及公布日期，为下季度首月15日。

四、每季度末“人气榜”排名第一，且阅读量达到3000以上，留言量达到100条的作品，获得本“季度人气奖”。

五、“季度人气奖”奖金300元，每季度颁发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