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郝跃文｜杨哲的故事

作者简介：

郝跃文，山西新绛人，现年62岁。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新绛县税务局退休赋闲。运城市作协会员。曾在《山西日报》《生活晨报》《三晋都市报》《山西家庭报》发表作品多篇。

杨哲的故事

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听人们讲过的故事。说是一个叫杨哲的小孩，聪明机灵，足智多谋。富有正义感，也淘气，喜欢恶作剧。

杨哲捉蝎

杨哲所在的村子叫杨家庄，是个近千人口的大村子。村里有个私塾，请着一个老先生。先生姓李，尊称李先生。私塾是由杨姓家族共办，说起来费用也是共摊的，根据大户小户和经济条件分别出资。实际上，小户基本是象征性出份子，还是由大户坐底出大头。一开课，先生先逐一按个子高低，将学生对号入座。然后，站在讲台上，用目光把每个学生的穿戴和外表，梭巡了几圈，每个人的情况基本做到了了然于胸，心中有数。再象征性地请每个学生，介绍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情况，作进一步核实。最后根据族长、大户、中户、小户子弟的序列，正式编排学生座位，展现出一副典型的巴结有钱人、小看穷人子弟的丑态。不仅如此，上课期间，对前排同学，总是格外照顾。课堂回答问题时，只要前排有人举手，绝挨不到后排人回答。除非前排学生没反应，先生脸上挂不住，才叫后排同学回答。学生背书，也是只要前排的背完了，后排的交给学生互相监督，他就不管了。检查学生作业，也是只查有钱人子弟，其他的要么交由学生代劳，要么在课堂上宣布答案，让同学自己查核。

按道理来说，端谁家碗，吃谁家饭。吃黑饭保黑主，也在情理中。谁让人家老子是族长，是大户，出的大份子，决定着先生的报酬多少和去留命运呢？只是觉得读书人向来以清高自诩，不为五斗米折腰。一上来，就按贫穷富贵，穿衣打扮，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既违背了孔圣人：“有教无类”的宗旨，也有同是社会底层，却演绎出了阿Q看不起小D的故事，让人心里隔痒得紧。

李先生的做法，不仅在同学和家庭之间制造了矛盾，而且惹怒了一个人，那就是小杨哲。杨哲是个小个子男孩，因为家里穷，虽然在杨姓同学中辈分较高，脑子也好使，却只能屈坐后排。实在看不见黑板上的字，要么他就命令前排的大个子侄儿，低下或歪过脑袋；要么他就在自己的凳子上垫几块砖头，以增加高度。每当这时，老师都会批评杨哲扰乱课堂秩序。

这天下午放学后，杨哲悄没声地从家里拿了一把镐头，找了一个小瓶瓶，跑到地里土崖边，刨了起来。一会功夫从崖缝里刨出许多虫虫，有蹦蹦跳跳的蛐蛐，有扭动爬行的蚯蚓，有急急忙忙的千足蜈蚣，有大大小小的蚂蚁，还有大腹便便的簸箕虫。杨哲瞪大眼睛不停地刨着，似乎在刻意寻找着什么东西。终于看到翘着尾巴的大肚子蝎子，从土缝里掉了出来，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心翼翼地捏住蝎子尾巴的中段，把它塞进了小瓶子里。

第二天一早，杨哲提前来到学校，用妈妈缝衣服的棉线，轻轻把蝎子绑到了先生椅子腿的上端，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背课文。先生是个颇有学养的先生，很讲究礼仪操行，很少坐椅子。上课后，复习旧课，预习新课，讲授新内容，一直忙忙碌碌，有条不紊。等到快下课时，先生也累了，习惯性地往椅子上一坐，准备休息片刻。不料屁股还没坐实，立刻尖叫一声，反弹了起来。不明就里，他急忙用手去摸，手上又被蜇了一下。哎呀呀！顾不着摸屁股，一个劲地甩着疼痛的手，原地转开了圈圈。片刻功夫，先生手肿得像发面馒头。看到先生的狼狈样，学生们开始还有人哄笑，接下来就觉得莫名其妙，立刻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定晴一看，原来是椅子面上，趴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肚子蝎子。

这件事情过后，先生不仅气急败坏地进行了追查，而且也报告了族长。追查了几天，苦无实据，族长再三给先生赔礼道歉，送了不少礼品，才把事情压了下去。不过，许多人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从此后，先生对穷人家孩子的态度确实有了些许变化，不再那么苛刻。有人私下编出一句口歌：“杨哲捉蝎，蜇坏先生那老鳖。”

讲台大便

有几个大户家孩子，仗着家里有钱，先生不敢得罪他们，不仅不好好学习，还经常在课堂上捣乱，害的其他人也没法正常学习。下课后，捣蛋鬼们为了糊弄家长和先生，还逼着家里条件一般，但学习成绩上游的孩子给他们代写作业。会来事的，从家里拿个好吃的，好玩的，算作交易。个别耍横的，干脆就是霸王硬上弓，如果不听话，就拳打脚踢。久而久之，先生对这些纨绔子弟也失去了信心。反而，对那些虽然家境一般，学习认真，尊重师长的孩子青睐有加。认为他们才是自己的骄傲和希望。

一个学期后，先生对学生的座位进行了重新调整。杨哲们按照学习成绩，坐到了前排位置。这样一来，那些纨绔子弟，不仅有了不好好学习的借口，也更加胡作非为。杨哲想要教训他们一番。于是，趁着一个捣蛋鬼值日之际，假装写作业，说自己走时替他关门。然后，把从家里拿的炒面：有柿子面、有豆面，还夹杂着碎菜渣，用水搅拌起来，捏成一截一截的大便状，摆到讲台上。第二天一上课，看到讲台上的杰作，同学们窃窃私语，都在等着看先生的态度。先生刚走进教室，看到同学们的眼神就发现有了状况。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马上就气得涨红了脸。顾不得“之乎者也”，直接问：“谁干的？”没人吭气。先生再问：“昨天值日生是谁？站起来！”那个素来胡作非为的捣蛋鬼只是焉儿坏，哪里经过这种阵势？看到讲台上的东西，也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值日生，但不是我干的。是杨哲干的！上次的蝎子也是他抓的。”

蝎子事件过去后，先生貌似不再追究，其实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希望逮个机会，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儆效尤。于是，横眉怒目，怒喝一声：“杨哲站起来！站到前头，把手伸出来！”接着，拿起戒尺“噼噼啪啪”一顿好打，先给了一个下马威。然后再问：“是不是你干的？”

“是。”

“到讲台上来。这是什么东西？”

“大便。”

“谁拉的”

“我。”杨哲低声应答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拉下的，自己全吃了。”

杨哲战战兢兢，走上讲台，龇牙咧嘴，蹙眉吊脸，貌似很痛苦，很艰难地一点一点抓起来全吃了下去，眼睛里浸满了委屈的泪。先生也似乎报了蝎子的一蜇之仇。

过了不久，讲台上再次出现了大便，而且比上次还多，由于天气炎热，离远就闻见臭烘烘的味道，旁边还有几个绿头苍蝇，砸吧着嘴，在那儿品味里。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嘴里叫着：“反了反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了杨哲身上。老师嘶哑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叫道：“杨哲滚出来！又是你干的好事？你是吃屎吃上瘾了怎么的？”

杨哲梗着脖子说：“先生明察。上次的教训足够我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哪里还有那个胆？况且，昨天既不是我值日，我也没有最后走。怎么会是我？”

先生一想也对。马上追问：“谁是昨天值日生？”

“我——”随着一声答应，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大个子学生，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

“谁干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这个平日嚣张跋扈的捣蛋鬼头儿，虽然平时无恶不作，但对讲台上的恶作剧，确实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以。虽然见识过先生打杨哲的狠劲，但在小弟和同学面前，还是要维护老大地位和尊严的。因此，对先生的责问，尽管心里发怵，还要装作无所谓。先生一看这德行。以为就是这家伙和他的一帮人干的。因为他们不好好学习，先生曾郑重其事向家长汇报过他们的行为，并拿杨哲等穷孩子刻苦学习，成绩优异做对比，批评过他们。

这毕竟是族长家孩子。他正在犹豫怎么处理时，杨哲就顶了上来。“先生，上次是我不懂事，做错了事。打也挨了，大便也吃了。从此后一心向学，再也不敢干坏事了。我妈还说等我有了出息，要好好谢谢您呢。您不会再打他们吧？”

先生就像点着的炮仗，一下就炸了。况且，杨哲作为上次教育改正的典型?，也确实有示范意义。先生心想，假如通过这次教育，能让族长和几个大户的儿子改恶从善，像杨哲一样，好好学习，积极进取，真要修成正果了，族长能亏待了我？于是，张三李四王麻子，就把捣蛋鬼头儿大个子和他的一帮弟兄揪了出来，每个人打了五戒尺，让他们交代到底谁干的。一开始，几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承认。到后来，又互相猜疑，互相指证是对方干的。先生说：“既然找不到凶手，你们每人一口把讲台上的大便吃了，再把讲台给清理干净。看你们以后谁还敢胡作非为，不好好学习。”

越王勾践当年为了复国卧薪尝胆，自讨苦吃。这几个小子，因为平时作恶，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不过，从此教室里的课堂秩序一下就好了，先生也轻省了许多。

隔墙扔簸箕

学堂放假后，杨哲和几个同学结伴写作业。小孩子的耐性总是有限的，贪玩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最爱。写了一会，就有人提议：“咱们玩一会儿吧”？玩什么呢？那个年代，经济贫穷，科学落后，物质匮乏。男孩子除了跳马、骑马打仗、耍泥球、钉杏核、滚铁环、碰腿、就是躲猫猫捉迷藏。女孩子大都是踢毽子，跳皮筋，跳方格。或者替大人看小孩、学做女红。实在说，可玩的项目也实在太少。

所谓跳马，就是一个或几个人从四肢着地，拱起腰，让同伴从身上跳过去，到站在那里，弯下身子，拱起脊背，低下脑袋，其他人从身上往过跳。这是一个从初级到高级的过程。难度随着身体弧度的缩小慢慢提高，直到对方跳不过去为失败，然后易位换人。

骑马打仗则是分成两队人马，一个人背着一个人，和另一队进行厮杀。有时候是一对一，有时候就是集团作战。一般情况是强悍的背人，灵活机敏的在脊背上作战。谁家赢了谁家是好人，输了的就是坏人。即使小孩子，也有朴素的好人有好报的善恶观念。

碰腿，也叫碰拐，也是男孩子常玩的竞技游戏。一只腿弯回来，贴住大腿用手扣住鞋帮或抓住鞋跟。一只腿单跳着，用膝盖顶撞对方，直到一方站立不住，或失败，或投降为止。这也分单碰或团体碰，淘汰碰或者车轮碰。

他们把单调简单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玩得花样百出。

这天孩子们玩得是碰腿，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正在兴头之上，远远地看到一个卖簸箕的商贩，推着单轱辘小车，也叫独轮车，叫卖着进了村子。这时候男人们大都要么去地里伺弄自己的庄稼，要么给东家干活，要么外出谋生。家里剩下的大部分是婆姨们，和失去了劳动力，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们，俗称等死队。再有就是这些童心正浓、“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们。

卖簸箕的则是一个走村串乡，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中年人。?孩子们一边玩，一边好奇地，远远地看着卖簸箕地做生意。甚至嘻嘻哈哈模仿人家的叫卖声：“卖簸箕喽！”卖簸箕的边走边吆喝，他们远远地后头跟着。卖簸箕地转了个弯不见了。孩子们也就自顾玩耍去了。

眼看着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伙伴们也就散了。杨哲和一个小伙伴，因为是同路，两个人用脚踢着石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往家走。突然看见卖簸箕地，正在前头做生意哩。还看到卖簸箕地趁着小媳妇从衣襟里掏钱，他帮人家招呼怀里孩子的机会，偷捏人家女人的乳房。那小媳妇满脸羞红，不知所措。杨哲给小伙伴递了个眼神，两个人就凑了过去。

“卖簸箕的，我们一直找你，怎么躲到这儿了？”

卖簸箕的，看到有人来了，慌忙转身，赶紧打招呼：“找我什么事？”

“你的簸箕还有多少？我们家早就说要换一茬簸箕。刚听你叫喊，就满世界找不到了。”

卖簸箕的一听生意上手，赶紧推起车车就走。临走，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小媳妇和她的院门一眼。他们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大墙外头。一株巍峨的大皂角树长在路旁，满树悬挂着一串一串的绿皂角，煞是雄壮。树上高高低低的喜鹊窝就有好几个。几只喜鹊在枝头一翘一翘地站着，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硕大的树冠洒下一大片阴凉，皂角树下特别凉快。

杨哲说：“我家大门还有一大截子，你也辛苦一上午了。趁着这里凉快，你先歇歇脚。咱们搞好价钱，我回去给你拿钱，你和我兄弟清点一下数量。”

卖簸箕地觉得小孩挺老道，就说：“要得。”

“墙里头是我家草垛，到时我在里头招呼，你把簸箕从墙头上给我递过去，省的你送我拿了，我照数付款。”

卖簸箕地说：“那不行。我把簸箕从墙上递过去，找谁要钱去？”

随行的小伙伴说：“我家老爷有的是钱，还能少了你的？少爷回去拿钱，我在这儿守着。钱不拿来，我肯定不走。你怕什么？”

卖簸箕的听说杨哲是少爷，知道是大户人家也就放心了。重要的是眼前还不停地晃悠着，女人那娇羞的面容和丰满的乳房，他有点心不在焉。想赶紧卖完了，再过去找那小媳妇，说不定有什么好事哩。就一口答应了，一边撩起衣襟擦着满头大汗，一边催促杨哲：“快去快去。”

片刻功夫，就听墙里头叫到：“递吧！放手！好！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

卖簸箕的听着那边数得认真，也就递得起劲。等他把簸箕递完了，正要和一起点数的小孩合计算账时，却不见了人影。再和墙里招呼，也没人吭气。情急之下，赶紧把独轮车推到墙根，站到车帮上攀住墙头，往里一看，傻眼了。原来里头并不是什么财主家大宅院，也没有什么草垛，而是一个大池塘。他递过去的簸箕，全都像小船一样，飘在水面上。

罢了罢了，打了一辈子老鹰，今天却叫鹞子啄了眼睛。一时的心生邪念，被两个小孩子教训了一顿。好在没有公开打脸，也算给留了颜面。卖簸箕的推起小车，灰溜溜地离开了杨家庄。从此，出门做生意，不仅再也不敢到杨家庄来，而且行为举止端正了很多。

杨哲招亲

转眼间，杨哲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因为家里穷，没有能力供他熬秀才，考进士，状元及第。为了维持生计，在邻村王财主家扛活。杨哲聪明、肯吃苦。加上进过私塾，懂道理，能说会算，颇受财主喜欢。进来出去，时间长了，杨哲知道王财主家有个漂亮姑娘，温柔贤淑，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女人。于是心生爱慕，有意结为连理。可是两厢身份悬殊，怎么才能好事成真呢？

晚上睡到炕上，杨哲像鏊子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块扛活的老刘骂道：“兔崽子，干一天活了，还累不死你，半夜三更想媳妇哩？”

杨哲吭哧了半天，说：“叔，我还真是想媳妇哩！”

“噢。相上谁家女子啦，叔给你打问打问。这么好的小伙子，不知道谁家女子有这福气？”

杨哲憋了半天，“我看上东家的女子啦！”

“啊！”老刘也愣住了。过了半天才悠悠地说：“感情你小子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呀！小姐倒真是个好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德行有德行。真是百里挑一。不过，天差地远，确实难办。”两个人合计了半夜，老刘还是答应见机行事，趁东家高兴时，探探口风。

布谷叫，夏来到。马上就要开镰割麦了，龙口夺食，时不我待。考虑到劳力不足，第二天一早，东家就安排杨哲到外地招一批打零工的回来帮忙。他和老刘在家里收拾车马绳具，做必要的准备工作。看到老东家心情愉快，老刘头说：“杨哲这小子越来越出息了。不仅干活是一把好手，出去办事也滴水不漏，是个过日子的材料。”

东家也赞叹说：“是个好小伙子！”

“东家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嗯？说吧。”

“我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家小姐也该婚配了。不知道许给哪家财主了。”

“唉！”东家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也发愁啊。这死妮子，高不成低不就，也让我和她妈惯坏了！”

“你看杨哲这孩子聪明能干，识文断字，不知小姐看得上看不上？”

“嗯？”东家的口气里明显带了些不快。老刘也就没有再吭气。

经过一个多月的收割，碾打，暴晒，收储，所有小麦都颗粒归仓，再把去年的存粮翻晒，整理，留足备用的，剩余的拿到市场上进行了买卖和调剂。然后，把闲置土地全部进行犁耙，把麦茬翻埋沤制，等待雨水光临，保墒秋种。东家安排得紧紧张张，杨哲和老刘累得气喘吁吁。

消停下来后，各村陆续开始唱大戏，以缓解龙口夺食后的疲劳。东家老岳丈村里闹戏，捎信叫小姐过去看戏解闷。两个村子相距八九里地，对今天的人来说，权当锻炼，一会功夫都跑几个来回。对那个年代的小伙子自然也不是问题。但是，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尤其是财主家女孩子，都是从小就缠了脚的三寸金莲。不要说八九里地，就是门口走一圈，也老大不方便。所以，小姐每年看戏，走亲戚，都是老刘牵着毛驴，送小姐去的。一方面是家里老人，老成持重，安全可靠；另一方面，骑驴下驴，上下扶持，路途行走，也没有闲话。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今年自然也非老刘莫属。

因为是老熟人。所以，就在看见捎信人走进大门的当儿，老刘先向东家告假：“前晌老婆打发儿子过来，叫下午回去一趟，说有要紧事商量哩。”

刘是个实在人。在东家扛活多年，很少回家，难得请假。一旦开口，肯定是不得已的事情，没理由驳回的。于是，交代老刘，安心把家里的事情办好再回来，准了老刘的假。

老刘刚走，捎信的人才顾上说话。东家心里发了愁。老刘走了，谁送小姐过去？家里倒是还有个杨哲，少男少女，在家里都刻意回避，两个人再独处八九里路，多有不便。不行不行！东家摇着头，自言自语地嘟嘟哝哝着，谁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小姐听说姥姥姥爷叫她过去看戏，高兴地合不拢嘴，缠着她妈要去看姥姥。夫人知道东家放了老刘的假，就说，：“那叫杨哲去吧，我看小伙子挺踏实的。另外找人，更不放心”。于是，通知杨哲第二天早上送小姐去姥姥家。

为了慎重起见，??临行前，东家和夫人分别给杨哲和小姐交代。路上两个人尽量不要说话。如果必须要说，每句不能超过一个字。以避免过多交流，两个人都答应了。

从小姐出门到骑上毛驴，一路走来，杨哲偷偷把小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无数遍，越看越喜欢，喜不自胜。手里小心翼翼地拉着毛驴赶路，脑子却在飞速旋转着，怎么才能抓住老刘叔给自己创造的机会，把小姐拿下？

小姐平常养在深闺，除了读书识字，就是学做女红。家里除了父亲，就是母亲，难得与男人，更不要说和小伙子接触了。尤其是看到大自然里，莺飞草长，鸭戏池塘，硕果累累，生机勃勃的景色，想起以前看过的《牡丹亭》戏文里的几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由黯然伤神。

看到眼前的杨哲，虽然穿着朴素粗糙，人却精神奕奕。浓眉大眼，清纯明亮，走路虎虎生风。加上经常听父亲和母亲叨叨，小伙子如何聪明能干、踏实、勤劳，还上过私塾，识文断字，便偷偷地仔细打量了起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却一路无话。眼看快到姥姥家村口。小姐扯了扯缰绳，示意停下来。

杨哲仰头看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瞬间又赶紧错开了。

小姐说：“下。”

杨哲说：“好。”一只手托住小姐的两个小脚，一只手轻轻护着她的后腰，把小姐扶了下来。

“溺。”小姐涨红着脸，说了停的意思。

杨哲说：“行。”便拢住驴缰，等在路旁。小姐蹒跚着走进树丛。一会儿功夫羞红着脸，走了回来。

杨哲嘱咐小姐：“等。”便把驴缰绳拴在路旁的树枝上，沿原路走进了小姐出来的地方。片刻时间，也回来了。

看着杨哲当面叠好大裤裆，系好裤带的过程，小姐尴尬不已，赶紧扭转身子。

两个人扶持着骑上毛驴，向目的地走去，再没半句交流。

等到小姐看戏回来后，杨哲主动找东家要求和小姐成婚。东家莫名其妙，“凭什么？你不能仗着年轻，能干活，我欣赏你，就当我女婿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好男人多的是！”

杨哲耐心地说：“凭你家小姐愿意。”

“你对小姐做什么啦？胆敢欺负小姐，我饶不了你！”

杨哲恳切地说，：“我是娶媳妇，又不是打家窃舍，疼都疼不过来，怎么舍得欺负！”

看着杨哲神神秘秘的，东家心生疑窦，不好追究。转身回去给夫人说了情况，让夫人盘问小姐。小姐一听，杨哲提亲，心花怒放。于是，羞答答地给母亲说，也没什么，就是在她尿尿的地方尿了。

东家一听，不及细问，顿时气昏了头。“这怎么叫没什么？难道生下孩子才叫有什么？”

为防意外，临走还再三交代，两人不准说话。没想到这兔崽子，才送了小姐一回，怎么就把一个本本分分，听话懂事的姑娘给睡了呢？

气归气。这种事情是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出去，不仅自己的老脸没地儿搁，要坏了姑娘的名声，更找不下合适人家啦。

难道就把自己精心呵护的心肝宝贝，嫁给一个扛活的？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东家心有不甘。可事到如今，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再说也丢不起这个人呀。

“唉”老东家一声长叹，愁眉紧锁，再也无话可说。

过了几天，东家把老刘叫到后堂，郑重其事地说：“上次，你说杨哲的事情，我和夫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小伙子不错。我们同意把小姐许配给他。你和他商量一下，定个时间给他们完婚吧！”

老刘蹙着眉头说：“东家你别介意。其实，我也就那么一说。杨哲小伙子虽然不错，毕竟是扛活的长工。家里贫穷，哪里配得上你家金枝玉叶的小姐？门不当户不对不说，他连彩礼都备不起。小姐嫁他，还不是扬宝钏下嫁薛平贵，穷光蛋一个？不成不成。”

当初，不屑一顾的东家，顾不上体面，求着老刘说：“什么彩礼不彩礼。我有万贯家产，哪里在乎要他的彩礼！权当我养了个儿子不过了？所有婚礼费用我全部承担。只要他们好好过就行！”

几天后，一对新人喜结连理。杨哲也不负老岳父和老刘头的期望，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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