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王长英丨小明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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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王长英，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第二届晋中作家协会副主席。有长篇小说《失踪者回忆录》、中篇小说《世事年轮上、中》，出版。多篇散文、诗歌在省级刊物发表，多次获得晋中文艺精品奖及晋中文学奖。
文学天地
小明造句
1
五一小长假结束，石峪村的小明背着书包顺着门前的路急急地朝陈家庄小学跑去。
这哪里叫路呀！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曲里拐弯，大小石头与土渣胡乱堆着，仿佛故意与小明较劲。跑着跑着就被隆起的土堆拦挡，鞋就灌进了砂粒……可恨的是这条路像个巫师，时不时在变幻着模样：今天张牙舞爪，明天踢腿撩脚、躬背曲腰，从来没有过笑脸。路的左边是一个天大的坑，坑是几年前被数不清的钩钩机挖煤挖成，到现在还在继续挖。轰隆隆的声音整天响，混和着柴油味、灰尘随风四散……石峪村只剩下坑子东边小明家挨着的七、八户人家孤零零瑟缩残喘着。而这七、八户也只剩下四、五户还有人住。窑顶、瓦垅院里落着厚厚的黑尘,洗了衣服不能在院里干。晚上放砲声震得房子都在颤抖。原先明明家十来步远远就是井，井下面是二郞河。井比河床要高，可井里的水紧贴着井口，天再怎么旱水位也不低，弯腰就能打满桶，冬天还冒着热气。这样的井在村里有好几眼，供全村人吃。井边的青石上还雕刻着花纹，传说有几百年历史了。
大坑开挖不久，二郞河干涸，井里的水也没了。现在吃水要靠送水车。刚开始是一天送一次，现在是六、七天送一回，明明奶奶就用水桶往家提水。
一想到二郞河，小明的心就隐隐地疼。多好的河呀！水不大却常年流，河床就在他上学的这条路上。未上学时，他常跟小伙伴们在河里嬉水，抓鱼。有时跟着爷爷到河东岸二郞山上玩。那山可是满山的松树，钻进去密密匝匝看不到天空，松鼠翘着大尾巴在树上活蹦乱跳，树丛里的山鸡猛然飞出把你吓一大跳。下雨天就到山上采蘑菇，夏天满山红艳艳的山丹丹花，跟爷爷唱的歌一样样的。村里的小学就在山下村口那里，校门口有一棵大槐树，上面有六、七个喜鹊窝……没想到，露天煤矿突然就来了，先从二郞山开始挖，后来就挖到村里，村民像鸟炸了窝。小明爷爷与村民们天天到乡里、县里……哪能阻止得了！……后来，村子变成了大坑。爷爷在迁老坟时突然跌倒再没醒来。奶奶说，爷爷的身子骨比她好得多哩……
“五一”放假前，李老师专门说过：跑校的同学，回去告诉各人的家长，要按时到校。也许等不到明年就会挖到这里。但只要在这里上学，你们就不能迟到！前些天，总有三、四个人迟到，要这样，课真是没法上了。
书包在背上拍打拍打地响，小明跑一截，走一截。生怕迟到，边走边不时地朝前面望。
小明可是个好学生，李老师经常表扬他：按时完成作业，字也写得很工整，父母不在家，石峪村现在仅他一人跑校，也从没迟到过！
2
明明从上幼儿班起，爸爸妈妈就在外地打工。开始在河南，后来又到了江苏，爸爸跟着建筑工程队当钢筋工。妈妈在一家鞋厂上班，每年很少回家。过春节回来不几天就又要走。父亲摸他的脸蛋时，手涩得像他脸上的胡子。母亲晚上睡觉搂着明明。明明舍不得妈妈走，明明说村里就俺一个人跑校了，明年挖到陈家庄，俺到哪儿上学？
妈妈说，我跟你爸商量过，今年带你出去上学!
真的？明明一下坐起来。
妈妈说，今年过五一，妈回来接你！明明伸手与妈妈拉钩。
那天爸爸妈妈走得早，明明早晨醒来，爸妈早没了影。他们要赶车。明明心里就难过，这种难过戳着心尖。他太想妈妈了。不过这一回，妈妈的话让他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蜜糕。而且更大的蜜糕在五一就能吃到！
明明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他学习的劲头更大了。早晨奶奶只叫一声他就起来了。他要为父母奶奶争气。老师让完成的语文作业写生字一般是写两遍捎带造句，他就多写一遍，他不往作业本上写，而是把第三遍写在另外的纸上。他怕同学们说他故意表现。妈妈也说过，来这边念书成绩要好，只有成绩好，才不被外地人小看，才对得起奶奶！当初奶奶原本是跟着大爷的，自从搬了家后，奶奶就一直给明明做饭。她说明明是个念书的料，俺活一天就不能让孩子耽搁了。明明真争气，年年是三好学生，回回考试总在前三名。
每天上学要走二里远的路。去年明明还有相跟的小伙伴。今年开学后，都陆续到了城里。明明心里羡慕极了。现在仅剩下他一个人，奶奶就送他，看着明明进了校门再返回村；放学后再来接他。明明说，俺都三年级了爸爸说俺是个男子汉了，你的腿不好不用送了！奶奶笑笑说，好熬了，到时候，你跟着妈去上学，奶奶就不送了！
五一像拉着大蜜罐的车，一天天朝明明驶来。人的心情就是不一样，这些天明明觉得这条路不仅不远，路也不再是巫婆的脸，而变成了笑容满面的老头！嘴角都快扯到腮帮上去了。到那时，我再也不走这条路了！他硬是坚持不让奶奶接送自己。
随着五一一天天临近，明明激动地好几天睡不着。他想妈妈回来前，一定会给奶奶打电话。明明放学一进街门头句话就问奶奶妈妈来没来电话。奶奶笑着说，你妈考验你有没有耐心哩！原来家里安着一部电话，自从挖开大坑后，电话就断了，换成了一个旧手机，那手机由奶奶放着。明明说，奶奶，你可不能忘了充电啊！
奶奶笑笑说，明明，快去做作业吧。奶奶忘不了！
记得是四月二十九号那天，奶奶主动告诉明明你妈来电话了，这几天他们加班哩，哪天回来，会打电话告奶奶！
是呀，性急什么呢？妈妈说不定比自己还性急哩。妈妈忙，忙完了一定打电话的，就是不打电话不也一样回来接我么！说不定妈妈和爸爸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到了家门口才打电话哩！
第二天，学校放假，一进街门他就叫奶奶，叫了几声不应声，他以为是妈妈提前回来了。他快速朝东屋走。是奶奶拿着手机说话。小明的心就怦怦地跳起来。奶奶发现明明，说话声音就低了：……啊、啊……就这样，就这样……说了几句后就挂了。
明明问，俺妈哪天回来？
奶奶怔一下说，就这一两天！
明明高兴地在地上跳起来！明明可没有顾着再看奶奶的脸色，他沉浸在兴奋与激动中。他天天在盼着这一天，他已经把这消息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都朝他射来羡慕的目光。明明太需要这样的目光了。平时受到老师表扬时，能感受到这种目光。可每当说到别的同学跟着父母到了城里读书时，他就感到一种沉沉的压力，目光会垂下来。好在他把心用在学习上，能很快把它忘记。
今天，他摇摇奶奶的胳膊说，奶奶，你跟着俺去读书吧，妈妈说江苏那地方可好呢，风景名胜多，你去好好转转！你不用提水，妈给你做饭。你好好享享福！明明陶醉在即将到来的欢乐里。这欢乐就像一辆火车，顺着轨道风驰电掣朝自己奔来……明明径顾自己说着，仿佛已经坐到了车上。他唱着歌：“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奶奶，我教你唱呀，你咋不唱？
明明回头看奶奶的眼里却有了泪！欢乐的列车一下子刹住了。奶奶你、你为啥哭？明明惹你生气了？奶奶，你告诉俺！说着要去拿窗台上的手机。奶奶一下子按住明明的手。她不能再瞒着明明了。
奶奶说，你妈刚才打电话说，她回不来了，还得再等些日子。
啊，明明一下子愣了！明明哭起来！妈妈骗人，俺可是跟班上的同学说了呀，俺可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呀！妈回不来，爸爸回来也行呀。
奶奶把明明拉到怀中，声音低沉地说：正是你爸的老板给工人发不了工资，工程已停了！哪还敢接你过去。去年的工资就没发！不是今天我打电话问，他俩还想瞒着我哩！
明明一听止住哭：愤怒地大声说：
不给工资让警察向他们要呀！
奶奶说，傻孩子！警察哪管这事？
那，那谁管？咋这么不公平！明明觉得非常委屈！那不是等于白干活吗？
明明低下头，泪水流出来。不是妈妈拉了钩不算数，是老板说话不算数。
奶奶抱着小明：俺孩哭哭吧！要不是这个鬼大坑，咱这好好的山，好好的水，好好的村子，哪能成了这鬼样子！别的人家都拆了，也搬走了；仅剩下这几户，死又死不了，活也是活受罪，哪辈子造下这孽……奶奶一边发火，一边拍打着膝盖。后来扭头看看身边的明明，火气压下来。她叹一口气说：明明俺孩别着急，奶奶也想好了，也跟你爸妈商量过了，过几天就干脆搬到陈家庄租个屋子。
明明想，李老师说陈家庄也要挖，到时，再搬哪儿？不过，明明不想让奶奶着急就说，好！陈家庄有自来水，奶奶就不用再提水上坡了。
3
明明继续朝前跑。拐过一道弯，已经看到了学校上空飘扬的国旗。这是平时奶奶接他回家的地方。
五一假期后头天开学，要升国旗。可歌声却从教室传出，也不是国歌。明明立马意识到自己迟到了！李老师放假前特意安排不要迟到，自己偏偏就……明明朝校门口飞奔。
五一放假，他与奶奶一起到城里的姑姑家住。姑姑的家比石峪村还离城远，可也整体搬迁了。一家大厂占了他们的村，那厂污染不能靠近城。厂里给每户发三十万。好多村民陆续到城里买家，姑姑买到的家还没盖起，现在租着屋住。姑姑说，要是陈家庄也挖了，明明就跟着她来上学。
姑姑带着他到城里几个公园玩。在路上，明明碰见了他二年级时在陈家庄一起读书的同学乐乐。乐乐见了明明，主动打招呼：明明，你来城里读书了？明明摇摇头。乐乐有些高傲地指着不远处一幢漂亮的玻璃幕墙四层楼说，喏－那就是俺学校！你也快来吧！他把学校说成了他的，明明一阵尖锐的羡慕。
奶奶给妈妈打电话的那天晚上，妈妈又专门给明明打来电话，重复说了她回不去的原因。妈妈说，明明，是妈不好，妈让明明白等了！妈对不起明明……明明听到妈妈在电话那头哭，明明跟着流泪了，不过他不让妈妈听出来。他一哭，妈妈会更难受。他咳嗽一声故意高声说：妈妈，明明不怨你！是老板黑心不给爸爸发工资。让爸爸告他们，领到工资就回来，不要再打工了！明明也不是非要到外头念书，只是想妈……说到这儿，明明的心就像被什么揪着，明明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当时的心，要是老师让造句，只有用非常非常……明明咬着嘴唇把哭声压在肚里，可泪珠不听话直往外流。男子汉是不流泪的！可我咋就管不住呢……
从姑姑家回到石峪后，第二天要上学。明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天晚上他从院子里出来，朝天上看。月亮在天空中高悬着像蒙了几层纱布。大坑里的轰隆声依然响着……明明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爷爷，想起小时候八月十五一家人在院子里看月亮的情景。那时的天空是多么清亮，月亮从山上的松林里升起，小河淙淙的流水声从林间穿过……
晚上，明明作了一个梦，梦到他与奶奶与爸爸妈妈到了城里的小学，上课的竟然是李老师……后来，突然有人叫醒他：明明，快起来。他一听声音不对，是赵爷爷在喊他。他一咕噜爬起来：“奶奶呢？”
你别管，先吃饭，快去学校！说着把米汤与馒头端过来。
明明说你不告俺俺就不吃！赵爷爷抚摸着他的头说，你奶奶今早提水滑倒摔折了腿，刚才推车送乡医院了。
明明一听就哭了，说我要看奶奶！赵爷爷说明明听话，吃完饭赶紧上学，你奶奶说不能误课！
一想到上学，明明不哭了。他想起李老师说过的话，三八两下吃了饭背上书包拔腿就朝学校跑，恨不得能长双翅膀。
4
明明跑着，眼前老是出现奶奶的影子，她的腿咋样？……没想到脚下一绊，扑倒在地上，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明明咬咬呀站直了，低头一看前身全是土，他拍了两下，有些拐地进了校门。
在教室门前，喘着气喊报告。
进来！果然是李老师的声音。他的心怦怦跳着。
进门后，同学们看到明明全身是灰，裤腿也扯开了口都笑了。
李老师在黑板上正写着字，背对着他说，明明入坐吧！
李老师写完字扭回头来正对着大家说：“大家不要笑！小明应该受到表扬！他奶奶提水摔断了腿，住了医院，小明还坚持来学校，尽管迟了几分钟，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小明的心扑扑地跳着。李老师便继续上课。明明看到黑板正中间写着大大的“造句”二个字。下面写着一个“还”字，后面是省略号。
李老师说，造句是为以后作文打基础。识字是为了表达，表达就是造句，句子能联成文章。今天同学们用“还”字造句。它有两个音，一个是hai ,一个是huan。先用第一个音造句。想好的同学请举手。
教室里静了一会，一个女同学站起来说，
我爸问我：是你妈漂亮，还是我漂亮？我说，你们都没我漂亮！（大家笑）
另一个同学站起来说：
家里买了一斤桃子，我吃了一个，还想吃一个，不一会都吃光了。（大家又笑）
窗户旁边的一个同学举手站起来说：
今天吃了饭，明天还要吃，后天还要吃，外后天还要……
李老师笑着阻止道：好了，好了！再用第二个音造句。
一个胖胖的同学举手站起来说：
妈妈给我买了几个大苹果，我还妈妈一个微笑！
李老师说，不错！好句子！
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同学站起来说：
爸爸长年打工，还不如一只燕子，总是不还家！
李老师说也不错：还字的两种用法都有了。
明明左边一细个子男生站起来说：
我与妹妹想爸爸妈妈了，就唱《妇妻双双把家还》。
同学们都笑起来！
李老师说：别笑了！后面造的句比前面好。大家再想个新的。说完目光扫视着同学们。
小明笑不出声来，膝盖比刚才还要疼，腿上似乎有虫子蹿，低头一看，血顺着小腿往下流，他忙用裤腿去揩拭。
这时，李老师点他的名：小明同学，你来造一个。
小明忍着疼不想让李老师看出来，他想到了奶奶的腿，心里又一阵难受。要不是挖了村、挖了小河、挖了路，挖了山，奶奶哪会提水，哪能跌断腿？！他也不用盼着跟妈妈一起到城里上学……村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想到这里，小明脑子飞出一个句子，托着膝盖站起来说：
“还俺－山河！”
李老师一听怔住了，继而大家都怔住了，教室里静静的。
李老师带头鼓起了掌：同学们，这是今天造得最好的句子!
同学们跟着鼓起掌来……
（责任编辑：张辉）
推广团队
平台顾问：
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图文编辑：李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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