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苗卫华丨散文/我的父亲母亲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苗卫华:生于1950年8月,山西绛县人。毕业于运城师范,小学高级教师,中共党员。1968年参加教育工作,从事语文教学工作20年,热爱文学,爱好书法。

我的父亲母亲

苗卫华

 

父亲逝世十年了,母亲辞世三十三年零五个月,岁月的流逝,不能减弱对双亲的思念,反之愈甚,做为儿子的我也已为人父,更觉父母之不易,养育之恩贵,夜不能寐,写下一段文字,以表对父母的深切怀念……

忆父亲

父亲,苗沛茂,生于公元一九二六年正月初四,一生勤劳勇敢、耿直好强、宽厚善良、多才多艺。

四岁时,父亲就跟着放牛爷放牛。第二年,放牛爷去世后,父亲一个人在山林里钻进钻出,以牛为伴,无论刮风下雨,天明天黑……十岁时,父亲就开始驾牛犁地了,因人小力气小,犁和牛套分两回才能背到地里,幸亏个人放的牛还听使唤。父亲非常勤劳,家中大小活计,不管老人想到的没有想到的,他都干得停停当当、有模有样。

父亲关心呵护小叔,逃难到里册峪时,爷爷要将小叔送给李家活命,父亲说有咱吃的就有他吃的,没送人。后来,小叔被送到胡家峪老姑家,老姑一家人上地干活,顾不得照顾小叔,那时狼多,小叔一个人在家非常危险,父亲又将小叔从大路接回……

日寇侵华,全家人从陈村峪逃难到垣曲同善镇,后又逃到紫家西峪小沟。由于白天老鸹岭有日本人,为了回陈村峪后河种地,父亲常常是天不明去,天黑后才能回,收点粮食趁黑夜才敢往西峪运。那两年没啥吃,有时用棠梨、杏来充饥,经常饿肚子。冬天,父亲往曲沃县担干草卖,买粮食不够吃,只敢买麻糁饼,饿急了,半路上抠一点生麻糁吃。为了度过荒年,全家人一冬天吃光了别人家的一囤子谷糠;春天,主家吃洋槐花,家人只能求情吃人家的洋槐叶;麦天,家里借了孔繁荣爹家二升玉米,推了连皮蒸成馍,拿着去山外拾麦,回来后还人家两升麦。

父亲一生很勤快,正月初一下午就领着我们弄柴禾,父亲砍,我们拉,几天里就在树根集好几大垛,足够一年烧的,平时忙,也从没苦于没柴烧。当我成家后也照样做了多少年,一直到下山入户。父亲养育我们姐弟五个,个个长大成人,上学读书,成家立业。父亲一辈子亲手盖了三十六间房子,全家人的大盖小修从没离开父亲的身影。四弟结婚时,母亲已去世几年了,父亲里里外外一把手,又当爹来又当妈……

父亲多才多艺,编箩筐、篮子、笊篱,扎纸马、糊花圈、盖房子、垒根基、摇耧、碾场、扬场、犁地、耙地、锄地、打麻绳……样样精通,就连屋里人纳鞋底的活儿,父亲也是做得有模有样。虽然我中学毕业就教学了,但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农活基本上还是样样都能拿下来。

父亲很爱我,小时候,父亲赶牲口往陈村、城里驮货,每次补助两、三毛钱,时常给我买火烧吃,五十年代的山里娃能吃上火烧的太少啦!父母都不舍得吃一口。腊月里,领我上城里赶集,虽然徒步八十里,也倍感有趣,买些年货什么的也不曾记得,只记得给姐姐买头花、芝麻糖什么的。在东峪上完小时,父亲每学期都得去给我背柴禾,摸黑从城里驮煤。我在绛县中学读书时,因患重感冒,父亲得知后去学校看我,拿的是生产队在南峰沟开荒时一个劳力发一个的唯一的白面馍,如今谁稀罕,可那时候又是何等的珍贵!父母不舍得吃,四十里地送给我……文化大革命,武斗很乱,我是“318”派,在县城待了半个来月,又转搌侯马、临汾,后返回大交,历时两个多月,父亲很牵挂,曾两次去学校找我,也未能见面,他老人家很是挂念。

干了十六年的民办教员,收入较低,单干了,也能栽山楂苗,工资村里也不能及时兑现,我和别人一样不愿意干教员了。这时,联校通知我报名考师范,我不想去,家人跟亲友更是反对。恰遇和父亲从三岔河同路往家走,父亲说教学不好,还比种地强。你小叔身体弱也顾了一大家人,你可不知道种地也真不容易。克服眼前暂时困难,还是上学好。我敬重的父亲语重心长的话,为我指点迷津。如今,我每月拿到较丰厚的退休金,多亏了父亲。

我要下山盖房子,从砍木头开始,父亲就很操心,需要备什么料,在什么地方,父亲平时放牛,就给我瞅好了,凑我的功夫领着我去砍。盖房子,父亲是行家,我在东荆上盖房子,从套木头,拉砖瓦、动工一直到盖成,父亲才扛着锛子返回山里。

下山后,回山里打核桃也不容易,不是凑不上车,就是回去又赶上下雨,几次都是父亲把我的核桃给化好、洗净、晒干,我回去后能拿现成的。父亲很体谅我,刮好的扁担、镢把、斧把让我随便拿上用,桃子、梨、杏摘着往我包里装。

晚年的父亲,在东荆上帮我锄地、扒玉米、垒麦地堰,见活就干。特别是我那六间房的棚,多亏了父亲,否则,我连想也不敢想,没有技术,根本无从下手,可能永远也编不上。

我也很爱父亲。上中学时,放假就担水、种菜。吃水很远,每回担两半桶,但决心让缸时常满着,假期不让父亲担一担水。因母亲去世的早,回山里办红、白事,总要专程回家陪他一宿,把烟、酒、点心留给他。在弟兄们轮流分管的日子里,我也时常拿点他爱吃的食品,哪怕是一包散点心,几个热油糕……母亲去世早,父亲晚年很孤独,为了生计也挪了不少地方,也受了不少委屈,但却从来没抱怨过。冬天,轮到我家的第一晚上,问他冷不冷?他说脚一夜都暖不热,我便给他烫脚,不断加热水,泡上半小时,第二天早上再问他脚冷吗?他说昨晚把脚暖透了,一夜都没凉。我让他换上衬衣,换下来的洗净备用。每当父亲离开我家的前两天,我就把他的衬衣换洗好,在他随身带的提包里备上里外各两套衣服、鞋袜。父亲住的房间里有电视、烟、酒、小食品,父亲虽然不多用,但也许会感到不那么的空虚吧。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父亲突患脑血栓,由于镇医院条件差,就住在了我那间离医院只有十几米远的镇教育办公室。在治疗期间,父亲时而感冒,虽然急躁难忍,但和我配合得很好。有一次,父亲的病情严重了,就跟我说,你给我的钱还没花完,棉袄内兜里还有二十块钱,你掏了吧,我不行啦。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鼓励他不会有事的,坚持住,亲戚们劝我把老人送回老家,说是等老了再回麻烦大,我没同意。我想,别人病重赶紧去医院,咱怎能放弃呢?父亲也很坚强,坚持治疗月余基本痊愈了,唯有说话不清楚,之后父亲又活了十年,我感到非常欣慰和满足。

父亲时常夸我懂话,总爱和我唠叨,说说他的童年,拉拉他的过去,也常常谈起亲戚朋友邻里的那些事,父亲和我有说不完的话,从中我也懂得了许多许多。父亲虽然没文化,但他老人家胸怀坦荡,不计较小事,人际交往很广,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父亲说过,老百姓谁有大圪塔钱,都是平时捏两钱,到办事时不作难。朴实的经验,使我受益终生。

二00六年春,父亲身体突显极度虚弱,走路抬不起腿,只能用脚跔着地往前挪,也不时地大小便失禁。初夏的一天,我去二弟家看他,他喃喃地说:“我不行了。”我口头上说没事,其实我也深感父亲不行了,在世的日子不长了。我常去看望父亲,生怕哪一天不会吃,不会说话,离开我们。闰七月初九,兄弟们商量把父亲接到我家。经医生检查也没啥大病,只是衰老,各种器官丧失了应有的功能。第三天父亲一晌就往我睡的小钢丝床上去了四次,我才意识到父亲以前在硬板床上睡怕了。我把他抱上大床,问他是否想睡钢丝床,他还喃喃地说:“不是。”父亲的生命指日可待,连这很低的要求都不肯说出口。我把父亲搬到钢丝床上,他再没翻腾过,脸色很自如。就这样,父亲在钢丝床上一下躺了十八天,只是喂一口吃一口,问起你想吃点啥,哪儿疼,哪儿难受?父亲只是摇头,从没提过任何要求。父亲一生很干净,这时他也真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每次大小便后,给他用热毛巾擦身子,单子洗了才晒干。

父亲临老能来到我的跟前,能让我为他老人家擦屎刮尿,给我尽孝报答养育之恩的机会,我感谢父亲,让我的人生得到圆满,没有留下终生遗憾。

父亲离开人世时,没有咳嗽、起痰,没有呻吟,没有痛苦。二00六年闰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二十分,父亲和我们永别了,他老人家走完了他踏实的一生,度过了不平凡的八十一个春秋。

父亲去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每逢佳节或想念亲人,我便第一个思念的就是父亲,他老人家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睡梦里还总是和他一起干这干那。

思念父亲,我也不知道,还会思念多久、多久……

我和父亲处不够……

忆母亲

母亲,孙富香,生于公元一九二六年正月十六,和父亲同岁,九岁时到苗家做童养媳。

母亲自幼家境贫寒,在苦水里泡大,苍桑和衰老过早地爬上了的面孔。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一个很老的老太婆,其实母亲当时也就三十四五岁。

日本鬼子进攻中条山那年正月十三,人们都向里册峪方向逃难,那时小叔才四岁,由于别人还要背行李,一路上背小叔的任务就落在了十五岁的母亲肩上。日寇飞机一阵阵地狂轰滥炸,逃难的人在山上路上林间一阵阵地大跑小跑,母亲累得热得衣服都粘到了身上,实在跑不动了,把棉袄里的套子都撕扔完了……

母亲勤俭持家,我们姐弟五个,哪个好赖都得吃一肚子穿一身。五六十年代,家家都不宽裕,新陈粮食接不住的占百分之九十。我们家无论吃穿还凑合。特别是六零年前后,国家大面积自然灾害,山里人绝大部分也免不了遭受饥饿的冲击,但我家粗粮不缺,时而还能吃顿白面。

母亲很仔细,很会过光景。捡了一件很烂的军大衣,和父亲共用了几年;父亲在底下坑锄地时锄出来一个小铁盒,里面有几块钱,母亲才置了一床被子。

母亲一辈子受过战乱的难和荒年之苦,落下一身病,夏天队里晒麦子堆成大堆时,母亲常被埋在热麦堆里,捂着出汗,只露着脑袋,也不曾知道治啥病。解放后,生活是比一般家庭好许多,但因人口大,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他老人家从来没有消停过一天!

母亲养育我用心良苦。曾记得,我稍有不舒服,母亲就给我悄悄地做一碗白面条。少儿时,我一着凉就浑身抓疙瘩,母亲用陈干草一烤,再把被子烤热,捂住睡一觉便好了,棚上母亲常为我备下陈干草。小时候,我有食气,母亲常逮蛇出溜,放进鸡蛋里,烧熟让我吃,也很好吃;也不断把鸡内金炕干擀碎烙馍馍给我治消化不良……

我在绛县中学读书的年月里,市场上物资紧缺,人们手里的钱更缺,一个劳动日只能分一两毛钱,有多少同龄人中途辍学,但我每次回家要钱,要一块给两块,要三块给四块,我说不要那么多,母亲总是说,花不了有钱在,身上啥时候也不能断了钱。

一九八三年正月里,母亲因年前给别人家办事包饺子患感冒,几个月一直不好。二弟春节后又要到县银行去上班,大家商量让二弟把母亲带下山去看病。当时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拄着木棍走出了院子。下坡时,我搀扶着母亲,看着她憔悴的脸庞,不由得一阵心酸……过了几天,我就要去万荣闫景师范读书了,拐到陈村信用社看了一下母亲,谁能知道,这竟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母子交谈……

我到闫景师范刚一周时间,就收到了“母亲病重,速回。”的加急电报。当我返回到陈村时,母亲已昏迷不省人事。五分指医院刘云太也把病情诊断不清,后由二弟用县银行车送母亲到东镇总部医院,在医院住了十三天,做了胃镜、心、肝、肺等,全身几乎查遍了,也没查出什么病来,后来才知道忽略了头部检查。当时,我们守护在母亲身边,一遍遍地呼唤,昏迷的母亲却不会答应一声,只是半张着嘴喘气,唇头干得崩口子,只能用罐头水给他润一润,她一点儿也不会咽……后来,我们又把无法医治的母亲从东镇转回陈村,五分指大夫确认母亲是大脑神经紊乱,无法医治。母亲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我们,那是一九八三年清明那一天,距今已经三十三年多了。

母亲一生为我们儿女付出了许多许多,但我们却没有来得及向母亲行过一天的孝道……

我常常在想,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要做母亲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孝敬我的母亲。

父亲母亲一生做难了受苦了,虽然我们做儿女的没有给二老树碑立传,但二老的丰碑永远铭刻在儿女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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