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王红岗丨人生何其多烦恼
作者简介
王红岗,山西长治人,西山煤电镇城底矿工作。业余时间爱好看书,偶尔写点小文,权当自娱自乐。
人生何其多烦恼
作者:王红岗
小娃娃喊的几声爷爷,让老杨头听得心里痒痒的,回家后躺在床上,唉一声,叹一声。
要说这小娃娃也真可爱,长得和孙子差不多高吧,尤其是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还真是一模一样呢!老杨头也不知是咋了,看到这个孩子,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孩子长得也真快,年前还撒不开手,过个年就满院子跑上了。本来老杨头只是想看一眼,没想到,小娃娃倒说上了:“爷爷,你去哪呀?”老杨头说:“我去上地呀。”小娃娃又问:“上地干啥呀?”老杨头也学着小娃娃的口气说:“上地锄草呀。”小娃娃又问:“锄草干啥呀?”老杨头听着就乐了:“你这孩子,锄草干啥?不锄草你们这些小东西吃啥喝啥?”这下小娃娃无语了,老杨头走出几步,才听到小娃娃在背后嘟哝:“爷爷,你骗人,我妈说我不是小东西,我是好孩子!”老杨头一路走,一路感叹:“现在的孩子也真可爱,鬼精鬼精的,啥都感到稀奇。”
老杨头想孙子了。
是呀,哪能不想呢!孙子生下来不满一岁,儿子就把他送来了,说是单位实行改革,儿媳再不去上班饭碗恐怕就要丢了。爷爷见孙子好比见金子,老两口嘴上没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当时小东西还不会说话,却什么都感到好奇,看见什么都举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唤,老杨头好像一下子就小了很多,也学着“咿咿呀呀”地一阵应答,逗得儿媳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去年,也大概就是这几天吧,儿子回来把孙子接走后就再没回来过。开始,还经常打个电话,孙子也是霸着手机没完没了地问些为什么的问题,每次都是问得老杨头哑口无言无以对答时,才被儿子夺过去说上几句。记不清什么时候,儿子的电话逐渐就少了,偶尔打个电话也只是叮嘱吃好喝好,从不提及孙子的事。
老杨头有次说:“我和你妈用不着你操心,看好我孙子就行了,对,把电话给他,叫我们爷孙俩说说话。”儿子就说:“爸呀,真不好意思,你孙子出去玩还没回来呢!”自此以后,老杨头再找孙子说话,儿子总有很多理由,不是出去玩就是去上学,再或就是参加补习班。老杨头急了,就说:“一个孩子,正是玩的年龄,参加什么补习班啊!你们忙,我不忙,明天我去城里看我孙子。”儿子那边说:“你们别来,来了也见不到你孙子,他妈带他到省城旅游去了,还没回来呢。”老杨头吼道:“你这是要我孙子和我断绝关系吗?”儿子那边回道:“爸,哪能呢?你孙子是真不在。”老杨头想再说什么,儿子就把电话挂了。
老杨头拿出手机,要给儿子打电话,被老婆子制止了。老杨头问:“我给我孙子打电话,你管啥?”老婆子说:“你就是个没脑子,多长时间了,你孙子和你说过话还是你儿媳和你说过话?你就不想想是因为啥?”老杨头一愣:“因为啥?”老婆子问:“你是不是乱说什么了?”老杨头说:“都是自己人,我还能乱说。就是说错啥,也不应该这样呀!”“是呀,按理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呀!”老婆子问,“真想孙子了?”老杨头说:“净说废话,你不想,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老婆子拍板说,“不想了,他们不让去,我们偷偷去,不信还不让进门了。”
老杨头一听要进城,孩子似地跳下床,嚷嚷道:“我早说进城看看,你不让,结果还不得听我的。”
天麻麻亮,老杨头就起床了。昨晚老两口准备了很多土特产,一小袋一小袋地放进一个大蛇皮袋子里。老杨头睡不着,就又一个一个翻出来,咋咋呼呼地说:“老婆子,怎么少了一袋?”
老婆子一边穿衣一边问:“少了一袋是多少?”
“十一袋,本是十二袋的。”老杨头说。
老婆子埋怨:“你呀,真是老年痴呆了,另一袋装的是鸡蛋,不是在鞋盒里放着嘛!”
老杨头高兴,吃吃地笑道:“真要老年痴呆到好了,啥都不用想,无忧无虑的。”
中午十二点左右,老两口来到了儿子家的门前。这房子是老杨头劳累半辈子辛辛苦苦换来的,装修好就给儿子做了婚房,算下来,老两口还真没住过几天。老家到县城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这房子离车站又近,老两口很早就来了,只是怕儿子又有什么由头,便决定晚点过来,该下班的下班了,该放学的放学了,总能见到孙子吧。
没想到,铁门闭的紧紧的。老两口等了很久也不见儿子一家回来,就给儿子打电话,说是就在门口,“什么时候能回来?”儿子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不一会儿,儿子气喘吁吁地来了。老杨头开门见山问:“我孙子呢?”儿子说:“不是她妈带他去旅游还没回来嘛!”又说,“你们不在家里呆着大老远跑来这是干什么?我很忙,咱们出去吃点饭,你们就回去吧!”老两口很生气,看到儿子急火火的架势,反倒无语了。
回家后,老杨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孙子没见成不说,就连到门口了都不让进去坐会,都说养儿为防老,防个屁哈!老婆子倒是想得开,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人前面后依旧喜呵呵的。
“你就不憋屈?”老杨头问。
“自己的儿子,有啥憋屈的?”老婆子说。
“这是咱的儿子,可是,这是咱的儿子。”老杨头像个无助的孩子,说话都有点哽咽了,“老婆子,我们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算是白费了。”
“老头子,别这么想,儿子也不容易。”老婆子说,“我们去菜地看看吧,我们只管种地,从这以后我们只管种地!”
老两口也真能干,山前山后的十几条沟里零零散散种了七八亩地。这沟里的地就像一条条绳子,从这边拖到那边,从那边拖到这边,沟有多深,地就有多长。在这夏天的日子里,老杨头每天的事就是割草,一捆一捆地摞到地头,隔几天,就用大铡刀切成短条状挖土掩埋起来用作来年的肥料。
这几天老杨头割草的速度明显不如以前了,割一会歇一会,歇一会割一会,就这样,还是把镰刀砍到了小腿上。老太婆看到血就慌了,掏出手机打出去,接电话的不是医生是儿子。老杨头捂着伤口吼:“我的傻婆子哟,找他干啥找医生呀!”
儿子当天晚上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是的,就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一副多日未睡的样子。老杨头看到儿子这幅疲倦困乏的样子,积存多日的憋屈早已化作如山般的慈父之情。
“儿子,这些日子你们究竟是咋了,到底发生啥事了?你给我说嘛,有啥事你给我说嘛。”
“没事,真的没事。”儿子看到老父亲那般急切的神情,眼角就有点湿润了。他低头取出手机,点开一个画面说:“爹,你看,一家子都好着呢,这就是你的孙子,你看,这就是你的孙子。”
老杨头一把夺过来,抬手抚摸着那温热的面孔,“我的孙子,真是我的孙子。”老婆子正在灶台前炒黄瓜,听到老杨头一惊一乍的叫声,也放下铲子跑了过来。“哦,孙子长高了!”老婆子又说,“孙子也瘦了。”老杨头也埋怨儿子:“正是骨头发育的年龄,要让孩子吃好喝好,一天起来瞎忙乎,补什么课呀?”儿子说:“不了,从今以后听你的,不补了。”
儿子走时,老杨头从床底拿出一张存折,说是取出来给孙子买吃的。老婆子也是给儿子装了一大包。儿子说什么也不要,老杨头就急了,说:“这是给我孙子的,带上,都带上。”儿子推着推着就哭了,“养儿方知父母恩,爹妈,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让你们操心了。”老杨头说:“叫你带上你就带上,反正早晚都是你们的。”老婆子看到爷俩推来推去,就把老杨头手里的条子拿过来牵着儿子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说:“早点出去等车吧,能叫人等车,别叫车等人。”出了门,老婆子才说:“你爹给你就拿着。”又说,“你爹是个老小孩,有空了,多给他打个电话,别省那几毛钱。”儿子低着头啄米似地应承着。
老婆子送走儿子回来后看到老杨头拿着手机在床头发呆,就问:“刚还好好的,又咋了?”
老杨头把手机放到床头说:“儿子的手机,你自己看吧。”老婆子拿着看了,一下子就觉得血往上涌,忙扶着床沿坐下,缓了一会才说:“老头子,明天我们还是进城看看吧!”
第二天,老两口又来到了儿子的门前,这次不仅带来了家里所有积蓄,就连随身换洗的衣服都带来了。门开了,不是儿子儿媳,也不是做梦都想着的孙子,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门口。老杨头问:“我儿子呢?”年轻女人说:“我刚搬到这里,你儿子是谁?”老婆子十分已猜到了九分,忙插口道:“我儿子是这房子原来的户主,我们只是路过这里,随便上来看看,毕竟住了十几年了,怪想的。”那女人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不了,我们就是看看。”老杨头有点踌躇,老婆子把他拦住了……
老杨头下楼后才回过神来,说:“看来,我孙子这些日子是受罪了。”
儿媳接到老杨头的电话,捂着话筒刻意平息一下心情,清清嗓子说:“爹,好长时间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的伤口不要紧吧,我妈呢,她的身体还好吧!”老杨头说:“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我和你妈就在咱们原来房子的门口,快过来吧!”儿媳从没撒过谎,以前儿子往家打电话,她都在身边,她怕说错就干脆啥都不说。这次,男人出去了,她编排了几句就被公公戳穿,感觉很尴尬,便急忙给男人打电话,如实告知了实情,男人说:“事到如今,怕是瞒不住了,你在家照看孩子,我去接就行了。”
中午,老两口跟随儿子来到一靠近山体偏离村庄的房子,院子不大,却很干净。院子正中心有一棵经年的海棠树,历尽沧桑却又枝叶茂盛,一扎扎青色的小果实若隐若现。迎门的两间偏房门口中间有一个用油毡搭的简易棚子,下面罩着一个炉子,上面的小砂锅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媳正呆呆地往里续柴火,老两口看见了,心里酸酸的。儿媳听到脚步声,急忙抬身站起来,开门把老两口迎进屋子。老杨头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孙子,顿时眼窝一热,不由得老泪纵横起来。
历经病痛折磨的孙子已经瘦骨嶙峋,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看到眼前的老两口,弱弱地叫了声“爷爷奶奶”,便又无力地闭上眼睛。这还是曾经活泼可爱的孙子吗?一向沉稳的老婆子一头伏在床头嚎啕痛哭起来。小两口本来商量好要再瞒一段时间的,只对老两口说是治疗很成功,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彻底康复的。这时,他们再也忍不住了,一家人无惧无恐地哭了起来。
“奶奶,你们哭啥呀?”小孙子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伏在老婆子身上问。“是呀,我们哭啥呢?”老婆子擦擦泪把孙子抱进怀里掩饰道:“爷爷奶奶想你就哭了呗,我的小宝贝。”于是,一家人都擦干眼泪强装欢颜地笑了起来。
当晚,在老杨头的追问下,儿子终于道出了实情。孙子得的是白血病,前期治疗倒是效果不错,只是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包括城里的房子。后期的费用是要按月按天计算的,每天不少于千元的费用,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都要靠昂贵药物维持体征。至今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出院有一个多月了。
“多少?一天一两千!”
“是的,一天一两千。”
老杨头拿出多年的积蓄,哆哆嗦嗦地说:“先用着,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这次,儿子儿媳没说什么也就坦然接受了。接下来的日子,孙子再次住进了医院,老两口也在城里住了下来。
从此,城里多了一对捡破烂的老夫妻,起早贪黑地游走于街道的枝枝蔓蔓,捡废品收破烂……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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