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无题（13首）
【伊沙的诗】
无题（144）
假如历史重演
文革再来
我心里明白
我会被八个方向
来的人整死八回
怎么都活不下来
所以我坚决支持
国家不能乱
你给我扣上
保守主义的帽子
我把它戴走便是
无题（145）
一个摄制组追着我
拍了一周
拍到后来
连我都感受到了
他们工作时的愉快
当一伙拍纪录片的人
逮着一个真实到家的拍摄对象
那是多么愉快啊
但真实并未被全盘接受
譬如两次吃饭的时候
是我聊诗聊到最high之时
摄像师却未将机子打开
并非只顾吃饭忘了工作
而是固执地认为——
吃饭就是吃饭
聊诗就是聊诗
饭桌上杯盘狼藉
烟雾缭绕不甚雅观
缺乏诗之意境
入不了镜头
无题（146）
乔迁之喜
迁出几多秘密
上一次
妻翻出一本
我高中时的日记
惊讶地发现
高考在即
前程未卜
我还心头长草
蠢蠢欲动
险些与她会师不了
这一次
赶来帮忙的亲戚
还是一位女长辈
翻出两大包
我多年积攒的黄碟
受惊不小
郑重告诫：
“快快藏好
别让孩子看见”
话又说回来
不藏秘密哪还是家
无题（149）
母亲的一位闺蜜
走了
我作为母亲的代表
去参加她的追悼会
我的母亲
在十二年前就走了
在母亲的追悼会上
我见过眼前这位死者
那一天
她是哭得最凶的一个
单凭这个记忆
我也得来
我代表天堂里的母亲
向着她的遗体三鞠躬时
久违地意识到
我们是人
无题（152）
超市门前有棵树
还有一根电线杆
树上贴着一张寻人启事
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寻狗启事
寻人启事在寻一位离家出走的老头
寻狗启事在寻一条有家不回的小狗
寻狗启事悬赏千金
寻人启事……一无所赏
无题（155）
迈克尔?杰克逊死了
我要不要为他写首诗
我看到有人写了
写得毫无感觉
儿子这名小粉丝
也在催促
却无灵感光顾
直到有一天
本月中的一天
我回了趟母校
那里的一草一木
令我想起1985年的冬夜
在西西楼305男生宿舍
同舍的同学徐江和侯马
从外面回来
像被外星人抓去了又放回来
像吸了毒一般亢奋
轮番模拟一种奇怪的舞蹈
和一种尖锐的歌唱
他们刚在一个地方
看了一场演唱会的录像
我因此初识并记住了
一位美国巨星的大名
迈克尔?杰克逊
太空漫步的舞者
宇宙之音的歌王
我们的青春多么荒凉
热战冷战去他娘的
和平演变来吧来吧
如果不是听到杰克逊
如听仙乐耳暂明
而只是埋头啃萨特
这块干面包的话
这一代中国青年就更像
营养不良的土鳖
无题（161）
在青海湖畔
我有一个冲动
想把自己的心
掏出来洗一洗
我们这些红尘中滚来的脏人儿啊
圣湖之畔骚客林立
我不知他人的想法
但我有此一个冲动
也就够了不是吗
我们这些还将滚回到红尘中去的脏人儿啊
无题（162）
当此乱世
买栋房子
把自己关在里面
也就保护了自己
关键在于
你坐得住
无题（163）
从新居的阳台望出去
是一所驾校的练车场
那些缓缓爬行的车辆
仿佛铁皮包裹的小脚
那些小脚边的寄生虫
正被训练成马路杀手
无题（164）
大地艺术
在柬埔寨的丛林里
大象的足迹
有些怪异
四脚印
三大一小
噢！那是一批
装着假肢的瘸象
踩出来的
它们踩响过地雷
一条粗腿上了天
战争艺术
无题（165）
迁入新居的新生活
时常伴着坏脾气
那是当你原本信手拈来的
某个物件找不着的时候
那是当你原本自如的行动
变得有点磕磕绊绊的时候
那是当居住的环境
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用儿子的话说：
“这哪里是家嘛！”
无题（166）
十七年前
在我迄今为止所操办过的
惟一一次先锋诗歌的朗诵会上
来了三名便衣
二男一女
不请自到
女的高挑靓丽
有如鹤立鸡群
是所有女宾中最养眼的一个
男的相貌平凡
扔到人堆里就看不见
最刺激最好玩的是
二男连警裤都没换
三人坐在后排
冷眼旁观
静静听诗
哦！这可不是出自
幻觉和杜撰
因为在当时
有个家伙要登台朗诵
毛泽东诗词
我毫不犹豫准其上了
朗诵完了是舞会
有位以骚为旗的老哥
跳起来去请那美女跳舞
她冷冷拒绝的表情中
暗藏着几多轻蔑
诸如此类的细节
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在眼前
无题（167）
街口那家饺子不错
儿子不在家
我和妻瞎凑合
便去了
小桌对面
坐着一对情侣
我肚子饥
没心情细看
但嗅都能嗅出
那是一对情侣
我低头看菜单
在莲菜馅还是
韭菜馅之间
犹豫不决
这时候在小桌下
妻用脚轻踢我脚
这让我有点困惑
心想：我又没看
对面情侣中
那个美女
老毛病未犯
她干吗踢我
我在困惑中
随口选定了
不常吃的莲菜馅
抬头告诉伙计时
那对情侣正在离开
骑上他们的情侣自行车
准备离去
小桌下
妻又用脚来踢我脚
并且悄声道：
“那是一对女的！”
我小吃一惊
定睛一看
其中头戴棒球帽的那个
原来是个女的
另一个是美女
怎么看都是女的
后来的一幕是
我和妻一起目送着
那一辆情侣车上的情侣远去
消失——像是被夏日正午的骄阳晒化
妻说：“挺恩爱挺美好的。”
我道：“我也是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