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往事 | 柳州老街(四)危楼的震荡是我最后的留恋

走过的老街越多,越是舍不得它们。

眷恋与执着、

怜悯与深情,

虽然它们老旧不堪,

但那里也许承载了一个人一生的记忆。

剧烈的阳光底下,

太平西街有被旧日情绪浸染的阴影。

翻新的骑楼、一排排的五金商店,

草药铺里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

名字生僻的药材被静静地摆在店门口。

穿深色棉布背心的中年男子走进去,

“想买什么?”

卖主一边迎出来一边上下打量来者,

谁是能掏钱的顾客,谁又是只看不买的闲人,

长期的谋生经验留给他们敏锐的判断力,有模式化的机械感。

整条大街的骑楼内店面各异,

有带眼镜的老人要了一本黄历,坐在楼角的木凳上耐心翻看。

当时一个人开始苍老,

他会渐渐相信命运、相信黄道吉日,

年轻时的桀骜不驯会逐渐变为一种索然的谦顺。

太平,太平。

这条街的名字十分安逸,

不知其间生活是否也应洁净简单。

街里的老人们说,

太平西街的名字由来于从前街道中央一座叫“太平社”小庙,

古时人们在此庙供拜土地神以保平安。

上世纪八十年代,街里有了一个新名字——前进路。

但是没过几年,名字又变回了太平街。

也许是比起“前进”,

老柳州们更喜欢“太平”的滋味。

不爱冒险、谋求安逸,

一条古街的停滞感会让人有种幸福的错觉。

离开这条街,

是太平街南一巷的老人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也许他们只是想过一种健康明亮的生活,

相信会有不一样的充沛阳光照在脸上。

“我这把老骨头总会有命尽的一天。”

已经80多岁的覃奶奶坐在小木凳上,

她是南一巷里留守的为数不多的老人,

1956年,她从附近的龙家巷搬到这里,和丈夫一起以卖渔具谋生。

“五个女儿都嫁人了,现在只有大儿子陪着我。”

她转过头朝的身后的大儿子笑笑,

他也已有近60岁,头发斑白,褶皱的手里拿着渔具细细摆弄着。

“老伴早就走了,但我不想离开这里。”

她拍拍腿,手上的银镯格外清亮,

那是时光与往事浸泡出来的光泽,带着一种温润的厚重感。

“从前南一巷根本没人住,屋子很低,而且都只有一层。”

“对对,后来生了小孩子,子女多了,才慢慢两层三层地加盖。”

老街坊们一面回忆着,一面注视着眼前的老房子,

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什么,又好像什么也记不得。

筒子楼还剩下几幢没有被拆迁,

南一巷的老房子像一副副残破的外壳,

斑驳的红砖早已雨水冲刷掉夺目的鲜艳,

不知有多少漂泊生命,曾在此处繁衍生息。

每个雷鸣声作响的夜里,

这些旧房子都会在疾风中发出沉沉的战栗,

像低吼的困兽一样,难以挣脱岁月无情的枷锁。

住在巷子里的大多还是老一辈的人,

腿脚不好,就算四处闲逛也无法走远,

中午和傍晚就在自家门口烧菜,简单的食物散发极香的气味。

有面容疲惫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坐在巷口吃着手里端的一碗面。

太平西街的一切都无法成为秘密,

即使它曾经的混乱、肮脏、泛滥成灾,

如今都已被新时代的浪潮冲刷去斑驳的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

太平西街上出现了很酷的机车一族,

马达声很响,回荡在尘烟飞扬的街口,

略带痞性的年轻男孩们叼支烟坐在摩托车上,气焰嚣张。

银泰城已经修建好,

几乎夜夜有爱玩音乐的年轻人在商场门口弹着吉他演唱。

“不懂唱的什么,太吵,我们晚上都不爱去。”

老人守着太平西街,

但并不代表他们对这条街现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并且热爱。

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结婚,

再到第一个孙子出生、结婚,

他们爱的那条街,

早就在时光中瓦解了最初的轮廓。

也有一些会盘算的老街坊,

早早就以极低的价格把住房出租给外地来的打工者。

远离了这处逼仄的小巷之后,

不知他们是否过上了更为广阔的生活。

几乎每一条老街都难以逃离这样的命运:

不断有老人带着关于它的历史离去,

他们的子女,嫁人、谋生,很少还能留在这里,

更不用说那些新住进来的年轻人们,它们对这条街的故事一无所知。

太平街南一巷和南二巷里,

有许多危楼都曾被媒体接二连三地报道过,

街坊们都说那是十多年都没人住的私人房,

梁朽瓦破,残缺的屋子早就没有了灵魂的声息,

不知是主人无意遗弃在此,还是不舍看它被拆迁移除。

老房子,

残垣破瓦、岌岌可危,

仿佛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像临终的老人发出潮状的呼吸。

除了这样,

好像没有别的方式能让这条街的历史留下来。

街里的老人,

一辈子守着太平西街,直到死去,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他们们的前半生如电露泡影,算不上太平,

偶尔也曾有过生笑欢愉,

但是更多的是时间带给他们的缓慢而持续的钝痛,

不再有相逢、不再有告别。

那种感情无法根除掉,

就好像是身上的顽疾,年岁越长越是疼痛,

直到永远成为他们心里一座泛着泪水的温柔乡。//

文案=蓝蝶   |   摄影=巧克力   |   美编=木头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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