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74)性非性
74、性非性
大头的样子似乎有几分困倦了,他到音响跟前找了一片碟片,放起了柔曼的舞曲。是西部歌王的一支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路过她的毡房,
都要回首留恋地张望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大头向林梅伸出手。林梅注意到身为公务员的大头的那双手,不但白皙而且柔软。大头的那只手抱住林梅的腰肢的时候,林梅浑身窜过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
于是,两个人悠悠地挪移着迟滞的舞步……
大头一声叹息说:“婚姻总是两败俱伤的,其实,我老想着,要是找个没心没肺,一天傻乐的女人应该最好了。”
林梅说:“问题是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女人吗?”
大头俯在林梅耳旁悄声道:“噢,在知青点上的那一夜的情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天夜里,我翻过来掉过去,设想第二天会发生的事。我想,人们都会用流氓这词儿来称呼我了。你一定会把我毕海看成是个下流坯子,那我就等于下地狱了。”
胡女士走过来打趣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哪,津津有味的?”
大头敷衍地说:“哦,超级机密。”
胡女士说:“八成儿准没好事。”
遥想当年,有了各自人生感慨的大头和她,心里都禁不住生出丝丝缕缕的恍惚。
“那时候你真的坏。”林梅悄声说,含有一丝挑逗。
大头附在林梅耳边悄声说:“如果当时我再进一步,会怎样呢?”
林梅的脸一下变成了酡红:“没个正经的……”
林梅平常不喝酒,那天居然喝了不少大头提来的茅台特供。喝醉了的她奇怪地兴奋,朝所有的人微笑,追着所有的人,拎着耳朵说悄悄话,说的都是“地上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春节降临,夜的大街上游荡的都是东倒西歪的醉鬼,哗哗哗哗的麻将声,从这里哪里的灯光明亮的窗户里传出来。到处是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声,每一个旮旯里都酒气冲天。马路上的车声极少听到了,比往日宁谧了许多,但又多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骚动。
送走同学们之后,林梅关起门来,开了迪斯科音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扭搭着了。踢腾得楼下的邻居梆梆梆梆地敲打暖气管子提抗议。
林梅醉了。
她正自得其乐地疯癫着,手机突然响了。是大头打来的。
大头对林梅说:“我忽然觉得很孤独,非常非常孤独……”
大头的话瞬间挑起了林梅心里的孤独。她从大头沙哑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哀伤。
大头是第一个使林梅有性感觉的男生。
林梅再度同大头相逢,对当年那只响彻云霄的耳光还记忆犹新,她依旧对大头还存有深深的怜悯。孰料大头的处境已经今非昔比了。形势已经不再像过去似的严峻,大头的翅膀已经长硬。压迫大头精神的阴影——他的老丈人,已经盖着鲜红的党旗永垂不朽了。大头的精神终于获得了解放。尽管这解放来得太迟了,但毕竟还是来了。而大头居然一直坚持着,没同那女人生一个孩子。他们曾商量是否要领养一个孩子接续烟火。现在看来,连孩子也不用领养了。
林梅说大头:“其实是你把那个可怜的女人给害了。”
大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那又是谁害了我呢?”
林梅说:“你当初可以不选择人家啊。既然你不爱人家,又何苦来呢?”
大头说:“那照你说,当初我该怎么办?认命吗?卷起铺盖卷儿乖乖地滚回到我那个家乡去吗,回到那个连电都不通的穷乡僻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真要那样,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见到我吗?来,你从窗户往街上瞧瞧,呶,那个拉黄包车的,看见了吗,那没准儿那就是我,即使你走在大街上,劈面碰上我,你会拿正眼儿瞧我一眼吗?”
大头浮在脸上的冷笑犹如雪亮的刀锋。
林梅嗒然……
后来,林梅专门去看了一次大头。是大头亲自开车来接她的。他们一起去了别墅区的一套新房子,大头告诉林梅,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一处独立王国,是背着他家里那个黄脸婆悄悄地置办下来的。房子装修得可算豪华。大头带着林梅浏览了一番,然后,大头选了一个碟片放进音响里去,乐声便幽幽响起来,大头的目光直视着林梅,她也有几分陌生地凝望他。这段日子里,大头明显消瘦了许多。林梅突然非常可怜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压抑不住的心酸差点儿将她击倒。乐声幽幽地在屋里飘荡:
别说,什么也别说,
我愿意为你忍受寂寞……
只听了开头的两句,林梅的泪水已忍不住迸涌而出,汹涌的狂涛要将她席卷而去了,她挣扎着,踉跄地站起来,大头一把抱住了她……
她迷迷糊糊中听大头附在耳边喃喃:“林梅,你知道吗,当初我曾经对天发过誓的,非你不娶。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今天我一定要圆我心里那个深埋多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