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蕊：朱红门（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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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忆
秋深了。公园角落里的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他穿着一件深驼色的风衣，一条红咖相间的格子围巾从脖子上垂下来。头上的发丝已苍白，梳得很整齐，风撩起几缕，遮不住目光里的深邃。静若磐石的他仿佛一尊雕像，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记忆不知停留在了什么地方。
一段琴音越过公园的围墙，溜进了他的耳朵，是一所音乐学院的学生在练习肖邦。也许有段距离，远处传过来的声音间断而熟悉，那美妙动人的乐音和钢琴诗人的浪漫情怀，牵着他的思绪渐走渐远。那音乐让人悲伤，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已经浑浊的眼蒙上了一层湿气。苦苦等了那么多年，最终却是看着她的生命在他眼前消失了。想着想着，嘴角已是抽搐，眼泪如断了线一样滴下，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一些如烟的往事，隔着时间的痕迹，在他心里慢慢泛起微澜。那是很久的一个梦了，一个远去的梦。“朗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常千里，两小无嫌猜。”柳根和青萍就是这样一对儿长大的玩伴。幼年的青萍是一个特别惹人爱怜的小姑娘，白皙的皮肤，粉嫩的脸蛋，莞尔一笑，腮上现出浅浅的小酒窝，一个十足甜美的小女生。柳根，浓眉俊目，英气夺人，小小年纪便生就了一副侠肝义胆的心肠。他是青萍心目中仰仗的一个“哥”，那时的青萍不会惧怕任何小朋友的欺负，总喜欢偎在这个哥的身边，因为那样的小尾巴是别人眼中的羡慕和骄傲。而柳根又总会把山上跑的、水里游的给青萍弄来玩，许多有生命无生命的小东西，经过他的手都会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只要她喜欢，他也打心眼里高兴。
童年是最快乐的，也是稍纵即逝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命中的青春也翩翩而至。长大了的青萍愈发出落得俊俏，成了十里八乡一枝独妍的花儿，性情温祥，清丽可人。柳根也长成了一个魁梧俊郎的男人，平直而温和，挑起担子来如风随步，引得旁人羡眼。朝夕相处的相知，让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相爱了。因为爱着，风生水起的世界在他们的眼中更觉万千美丽。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爱，才会让世人情意婉转。爱，会衍生出那么多的故事，爱情总是让人充满向往，有喜亦有悲。
（二 ） 恋
十九世纪初期，刚刚经历了“五四”思想冲击的中国，并没有因为新思想新文化运动有多大改变。千年泱泱大国，传统的封建思想仍是根深蒂固。男女婚姻主要还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萍和柳根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在他们贪恋着彼此爱的给予，把对方视为今生最爱的时候，爱神阿佛洛狄忒就像没保住自己爱情那样，也没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几十个大洋，几匹红绸定格在了青萍家的门槛上，也定格了柳根家因穷困而不得不放弃与青萍家结亲的屈辱。和那个时代千万中国青年一样，在自由恋爱的新观念刚刚到来之时，他们懵懂至纯的爱情就被无情地扼杀在襁褓里。
婚庆的唢呐声从天而降，一瞬间全世界停顿了，时间刻上了影子，躲在角落里拨动着，笑着，看着。鞭炮声起，压住了巷口孩子们欢乐的嬉戏，一顶花轿载着青春娇美的青萍踏进了高大围墙的朱红门。四进的院落，是飞檐斗瓦，大门上镶嵌着暗红底黄色相间的古铜兽，让人晕炫起来的朱红是那么的耀眼。声声唢呐和嘈杂欢笑声此起彼伏，伴着石门槛的冰冷，命运把青萍拉进了这扇门里。她把自己付与了岁月，抽心离躯地痛着，决心让光阴越过窗棂和片瓦，让心死去。从此她和相爱的人，天涯茫茫不能交汇，只有一颗守望的心，依依在风中哭泣。曾经美丽的恋情，仿佛已融注成一朵精致的玻璃花，看着它的晶莹剔透，抬手去抚摸，触碰的只有质感的冰冷了。
世界是自由的，却圈住着青萍迷茫的步履。凄凄芳草地，仿佛还留有恋人的香踪。春去秋来，青萍心儿随着翻飞的雁阵飞了一程又一程，池塘里的荷花也是开了一季又一季，只有幽怨凄美的笛音还在天边悠悠回响，风吹起，把多年的心事和眼里漾动的湖水一起搅动，仿佛柳根的身影婆娑就在水痕里，是那么清晰，而后又渐渐地隐去。
一扇炫亮的朱红门，隔不断青萍和世间的牵绊，隔不断她贪恋一生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青萍只有在回忆那些给她无数感动的日子时，她的眸子才会有光芒闪现。那个她一直深藏在内心，爱着的人，让她品尝了幸福的甜蜜，也给了她无尽的忧思。
痕迹消磨在反复的日子里，生活在风中吮着记忆的甘露。几年过去了，晨晓的微光透过窗纸，照在青萍的脸上，借着这一缕光，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看身边年幼的儿子，听着还在熟睡的丈夫的鼾声。青萍抬眼望丈夫，这朱红门里的公子哥，是大老爷的最小儿子，长得极其清秀，从小家眷私塾，也曾领略不少的诗书册集，算是位才子俊秀了。在青萍嫁进朱红门的那刻起，他就喜欢上了她，对青萍恭敬有加呵护备至，少有大户人家仰仗的戾气。也或许是被她的羞涩和眉目间总有的那抹忧伤征服了，让他总是想法让其舒心。其实女人的外表并不是艳丽夺人，而是楚楚惹人怜的那种韵味。做了母亲的青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这个淘气的小精灵，她的一颗心也在丈夫暖暖的疼爱里慢慢地变化着。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朱红门炫色的油漆已在风雨的侵蚀中，一年一年地变淡，那古铜色的门环也不再闪亮，增添了自然风蚀的包浆，门上的朱红渐渐起了泡，缝隙间脱落斑驳着岁月的痕迹，时间就这样拉着我们向前走。青萍白皙的脸庞已不再粉嫩，眼角的肌肤也增添了几条鱼尾纹，岁月的沉淀就这样无情。
（ 三 ） 念
朱红门外的柳根看着自己心爱的青萍嫁给了朱家公子，他痛得是肝肠寸断。在他青春的梦里，不知梦见他美丽的新娘多少回，也不知从多大点的年纪，他就憧憬要拉着她的手走一辈子。他曾经许下诺言，今生除了青萍再也不会娶任何女人，在他的心中青萍就是他这辈子的完美。难道所有的誓言就这样丢在了风中？不，他宁愿孤独终老，在他的心中这份爱已如磐石。
起初的他就像施了爱人的魔咒，每天都会在那扇紧闭的朱红门前远远等待，等待那扇门的开启，等待和青萍一次偶遇。可是一切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朱家早已知道有个徘徊的身影，即使他望眼欲穿，他的青萍也没有走出朱红门半步。墙里的人生，门外世界的煎熬，这样的日子让他食而无味，痛苦不堪，当每一个黑夜沉沉压来的时候，他会蒙着被子几无睡眠。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泪，总是心里最咸的。柳根，一个如此硬朗的大男人，在失去最心爱女人的时候，他的悲伤让他无力抵抗，每天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模糊着日子，麻醉着自己脆弱的神经。
都说时光可以让你学会忘却，可是，时光又会把你记忆里的美好，用剪刀裁剪地更加精美生动，会隐隐地不时碰触着你心底的经线。他多想再见青萍一面，诉说他心里无尽的思念，可是他知道不能了。他宁愿烧了朱家，可青萍已为人妻人母，为了她和她家人的幸福，他只能把火热的情感封存在村边的那棵榕树下，对着榕树默默倾诉。因为那里是青萍曾经默许芳心的地方，他曾经握住她温暖纤细的手，承诺这辈子的疼爱和呵护。可是如今，柳根好似走进了痛苦的深渊，无奈之中，他告诉自己，把心掏空了吧，也许会有来世。
茫茫天涯路，为爱走四方。柳根无数次咀嚼着痛，毅然打起背包，离开了生他养他十九年的故乡。那个时期正是军阀混战的年代，都说乱世出英雄。柳根在失意爱情后，就把他所有的勇气和力量给了战场，用那些硝烟来燃烧自己，逃避自己。逐渐的，他的精神越来越饱满，他的硝烟因战场也越来越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心里向往着中国的春天快些来到。苦尽甘来，旧中国在历经了无数疮痍磨难后，阵痛中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柳根也成为了一位劳苦大众爱戴着的解放将领，他用他的勇敢无畏在战争中释放着自己，收获了无数的英雄勋章。
（ 四 ）寻
当战争远去，当春天真的来临，一切归于了美好和平静。柳根竟然忍受不了这样的一种祥和。夜澜人静的时候，他无形中又想起了他在风中的誓言，想起了他涩涩的爱。这些年的无暇顾及其实是在故意地逃避，逃避故土和内心。春天了，青萍在哪里？她过得还好吗？这是柳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心结。他要回一次故乡，去那棵老榕树下，要去扣一扣那扇朱红的门。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当窗外的薄云在日光里再一次染色，他找出一身半新的戎装。这样的穿戴，他感觉也许最能衬托出男人的魅力，也可以让他的青萍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也许他想要的，是她眼神里还能给他的一种由衷钦佩，如果还有爱，那更是他所渴望的。
准备妥当，他走上了回家乡的路。车程并不长，就是一个城市和它隶属小镇的距离。近乡情怯，愈来愈浓的乡情，一切都熟悉而陌生。那棵榕树还在路口，柳根的心绪忐忑而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故事面对。下了车，一路的走走停停，好多房屋都是刚刚修缮的，这么多年的战争，元气还没有恢复。拐过这条路，就会看到那座院落了。是的，看见了，原来红红的大门如今更是黯淡，门上的红漆也在时间的走逝里已然剥落很多了，那对铜环也没有了一丝光泽，缝隙间已有绿锈沁洇。他抬起手来，又放下，又转身打量了高大的围墙，不知道会看见谁？不知道说些什么？问什么？鼓足勇气的他终于还是扣响了铜环......
门打开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身穿旧军衣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问:“你找谁？”柳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回过神来的他忙问:“你是原来住在这里的那户人家的人吗？”小伙子笑了:“大爷您看。”柳根这时候才跟着小伙子的目光寻找，原来，解放以后这座宅子就被政府收归了。柳根心里是相见的心切，根本没有注意到门的两旁已挂上了镇政府的牌子。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问，原来这里住的那家人去哪了？小伙子摇摇头说:“政府征用时就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不然你去问问这里的其他住户，兴许他们知道的。”
柳根试着敲开了几家人，差不多都是陌生不认识的住户。熟悉的地方，经过风雨二三十年，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熬过的人们，谁又知道谁会留存，或是留存在何方？柳根的眼里再次涌上泪花，这个血性的汉子在血雨腥风的战斗中，不曾让自己有过一滴眼泪。可是青萍就如刺青在他身体里的印记，疼痛着他的每根神经，带着无尽地遗憾和失望，他无限怅然的离开了这个曾经给他痴恋的小镇。
柳根的归乡没有实现他多年以来的夙愿，没有见到他日夜思念的青萍。她还在吗？过得怎样？他怎么会知道，他的青萍已是在多年之前就远走他乡了，战火催离了多少故土的亲情。青萍和她的丈夫在那个大院里过了段幸福的时光，可是在孩子不到十岁的时候，一场风寒疟疾夺去了那个会用诗经里的种种美好为她书写憧憬的丈夫，他带着对爱妻和爱子的万般不舍，突然离开了这个尘世。时局动荡加剧家族衰败，老人们也先后去世，战争使叔伯们闻风悄然逃离，一个大家在纷乱中也是飘渺了。寡妻幼子本就是累赘，朱家已无人撑起天空。青萍和儿子也只有背上行囊和那些百姓一起开始了逃亡之路。
生命之中总会有这样的一些巧合或是遗憾，柳根和青萍在不同的城市过着他们各自的生活。有国便有家，解放之初，几十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终于迎来了自己平安和睦的日子，幸福的滋味是甜美的。而柳根仍是孑然一身，他的心中始终为青萍留着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其他的谁也装不下了，有组织热心撮合几个，都被他婉拒了。后来又遇上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柳根也没有逃脱被隔离审查的命运。好在他福大命大，像棵大树经历风雨后毅然挺立在流年的岁月里。之后又有街道大妈为他操心，可他说半个世纪的年纪了，他已经不会爱了。其实，他的爱比海枯石烂还坚定。世间有几个男人，像他这样痴情？青萍在柳根的心里就如青春的瑰丽刺青在他的生命里了。如果有一种爱可以天涯海角心相随，这也是宿命的幸福。
（五） 遇
柳根和青萍在岁月中，在两条没有重合的路途上一直往前走。时间在四季轮回中慢慢流走，又一个冬天在蹒跚的等待着春的讯息。也许是彼此心中爱的召唤，他们在小镇上留下的联系方式，终于圆了他们相见的梦。故土还是那个故土，村头的榕树还在，两颗心在无数个思念等待中终于相遇了。
那扇关闭了他们幸福的朱红门一直是他们思念彼此的痛，是记忆里抹不掉的炫红油彩。在这扇门前，柳根看着他这一辈子思念着爱着的女人，已是相顾无言老泪纵横。虽然时光已让青萍凋零了昔日的花容，可是在他的眼里青萍的美是记忆里的永恒，是生活里的最初模样。“萍...你还好吗？”沉默许久的柳根有太多的话想和青萍说，可这一刻，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多少话语能倒出他这辈子的思念啊！“嗯，我还好，你呢？”望着苍老的柳根，看着他脸上那些顺着皱纹流下的泪水。“我们都还活着！……”青萍也已是泣不成声。在和儿子逃难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所有的委屈在见到这个她也从来不曾忘记且藏起深爱的男人时，也不知道如何去言语了，只有两双苍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一刻，高墙红门见证了这一对几十年仍然彼此深爱着的人。往事易去，情却不老，两张衰老的容颜里看得见世事的沧桑。能够重新见到青萍，在柳根来说“这辈子足矣”！早已无望在有生之年还可能和她重逢，他觉得今天已经是他今生的奢望。他们就这样握着手，舍不得放开，一起慢慢地走着，看着彼此熟悉的地方，说着那些属于他们的曾经，和后来彼此都不知道的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芳草地，儿时的一切，那些青葱的岁月，踩着心的疼痛，在记忆里一帧一帧的翻过。只是水边的影子早已换了模样，儿时的记忆翻不过岁月的稀稠。他们就这样坐在河水边，互相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一会哭着，一会笑着，叙不完苦涩的幸福和甜蜜。不知不觉，夕阳已挂在天边，河边枝条上的风也随着天色渐渐摆动，还不时有野鸟飞落草丛岸边。黄昏将暮，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些熟悉的场景，印记着他们朦胧而美好的青春爱情的地方。
柳根陪着青萍坐上了回去的末班车，时间对他来说太过短暂，他有意将双方相处的时间拉得更长。他们的家其实离得并不远，也许是因为这份爱的牵挂，也许是命运的暗合，他们从不舍得漂流他乡，都选择了在一个远远可以望着小镇的地方相守相望。
（ 六 ） 疼
幸福的喜悦总是那么短暂，在柳根为美好开始憧憬，在青萍一家人的盛情款待之后，青萍的儿子悄悄地告诉了柳根真相，一个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原来青萍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她患了重病，有生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也许几个月，或是一天两天，这次回小镇走走，也是青萍离世之前的一个心愿。本来儿子要陪她的，可是她坚持一定要自己一个人走，那是她的心停留过的地方，那是记忆的酸甜苦辣，她不想让人打搅，即使是自己的儿子。
一直不想回首，那里都是记忆中的疼痛，也是青萍不愿回到朱红门的原因。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和柳根在这里意外的遇见，在她生命就要结束的时候，让她还可以再一次握住曾经的爱人的手。青萍是满足的幸福的，而柳根看着心爱的青萍，心疼地不能自抑，如果人生可以让他选择，他第一个愿望就是当年可以娶了青萍做自己的新娘，而绝非叩响朱红门里的另一种属于她的所谓幸福。第二个心愿就是代替青萍死去，替她忍受病痛的折磨，来减轻自己心里的罪，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自己应该得到惩罚。可是命运有时不是抗争就有结果的，有些宿命的东西，我们只能承受。无奈的柳根只能像没事儿一样打起精神来，陪着青萍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程，看着残灯熬尽最后一滴光明。
忍住泪，两相望，多想回到从前的时光。柳根在睡了的青萍床前呆了一整天，握着她从体温到冰冷的手，反复地诉说着这一辈子未说的话，从青萍出嫁到戎马生涯，到和死神的遭遇。也诉说着下一辈子来世相见的细节，从眼泪到眼干。从慢慢悠伤的笛声开始到喜悦的明快节奏……
怎么不带我揭开十八岁的红盖头
伴着月光
扣一扣
那朱红的门
……
此时，又是一阵秋风起，树上的叶子簌簌飘落，一丝凉意袭来，琴音还在继续。坐在长椅上的柳根，在寒风里蓦地醒过来，又是他孤单一人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蹒跚着每一个脚步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
【作者简介】筱蕊，女，山东省泰安人。喜爱文字，有感而发，随心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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