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武：选举村长后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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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旅途中，可怕的不是贫困，不是厄运，而是内心的苍白和疲惫。责任会让人变得更坚强；信仰会让人无所畏惧。

段坤举经过一番贿选拼斗，终于当上了村长。他和手下沐猴而冠，弹冠相庆。他佩服自己的高明，钱有了，官也有了，真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洛阳花。在庆贺酒桌上对四大金刚说：“村长当上了，你们功不可没，以后不会亏待大家的。今后更需出力，先干几件赢人的事，把三把火烧起来，站稳脚跟，收买好人心，再说发财的事不迟。”

四个地痞喝的脸红脖子粗，早已赤膊划拳，亢奋异常，听得段坤举说三把火，忙鸡啄米般点头。学礼、军军、狗蛋瞪着血红眼睛应道：“村长大哥，尽管吩咐，保证指到哪，打到哪儿，绝没麻达。”

缺心眼的吴争气仰脖喝下一杯酒，拍胸逞能急道：“大哥说三把火，你只管吩咐，先烧谁家？我马上去，先烧他柴垛还是灶房？”

三人暗笑。段坤举皱着眉头，打断吴争气的话，扳着指头若有所思说：“听我说，第一发动村民组织清查账目，从会计开刀，逼他们吐出赃款；第二，拓展财路；第三嘛，收买人心。”其实，他内心想着是如何巴结上镇政府领导和消除村里对自己不利的隐患，只是不便明说而已。

村里发生贿选、打人闹事，镇党委很不满意，把村书记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批评他们支部长期软弱松散，忽视精神文明建设。既然段已当选，要求村书记回去立即约谈警告，督促他规规距距为村民办事……

在村委会大院办公室里，村支书表情严肃地向对面坐着的段坤举说：“我叫你来，是代表党支部、上级组织和你谈话的，在选举会上那几个人，破坏选举、打人闹事、行贿拉票的恶劣行径到底和你有多少关系，是不是你指使的？”、

段坤举大腿压二腿坐在藤椅里，腿哗哗地抖着，满不在乎地抽着烟，斜眼瞟一眼书记，揶揄地反问：“代表组织、上级？”

“是的，代表组织和你谈话。”

“我可是经村民选举产生的村长，至于说到上级组织，那我也不敢冒然相信。解放前，江姐、陈然等革命烈士就是上级领导出卖被逮捕的。他们在渣滓洞临牺牲前讨论形成决议，留下几条遗言：注意领导腐化，不要盲目相信上级组织，防止领导层腐化变质…….所以有话直说，不要打着上级组织级名义压人。”段轻蔑地反唇相讥，转而又试探着换口气说：“书记，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会好好干事的，还希望你大力支持。”

书记见话不投机，也没指望一席话能改变，就说：“只要是为工作，会支持的，党支部、全村人看着你呢，好自为之吧。”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枯黄的树叶随着阵阵秋风悄然地飘落下来，铺洒在潮湿的土地上。天边上归迟的雁群贴着薄云向南飞行，逶迤的秦岭被柔和的阳光映照出清晰的轮廓，天显得越发高了，一阵秋风带来最初的寒意，天气清爽起来了。

早上太阳已升的老高，段坤举把头发梳光，换了一双新皮鞋，特意披上件短呢子大衣，同军军向村北中药研究所走去。

这中药研究所是六十年代国家征用冯峪村土地建立的。所内除种有十几种实验药材外，还有实验室，制剂厂。所长正和实验室主任谈工作，办公桌上电话玲响了。门卫说冯家峪新村长有事要见，所长诧异间，门被推开，段坤举、军军二人昂然而入。所长示意主任离去，问道：“二位贵姓，有啥事？”

“免贵姓段，今天来和贵所谈谈，赔偿我村多年庄稼和疏菜减产损失问题。”段满脸阴笑，掏烟递上，堂而皇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眼紧盯着所长胖墩墩红润的圆脸。

所长以为听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我们研究所和你村性质不同，素无交集，哪来损失?赔偿更无从谈起。”

“你所150米围墙外即为我村麦田和菜地。墙外5米内因受墙体影响到阳光水分吸收，减产起码三成，麦子晚黄粒小，蔬菜长势缓慢错季。”他说着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着：“共计按十年算，应赔30万元。”

所长听言，差点能把鼻子气歪，这分明是讹人嘛，且还狮子大张口，不由气恼地说：“研究所是国家机构，地是早年国家征用的，你走吧，一分钱都不会赔。有理走遍天下，岂有此理。”

“好，别后悔，我还会再来的。”段拉起军军，摔门而去。

当晚，段便指使狗蛋、争气带铁锨，名曰浇地，实则给研究所围墙根挖沟放水浸淹。天亮时，东墙根经一夜浸泡，轰然倒塌。东面立即洞开，所长见状，心知肚明是谁作梗。段打来电话，所长不理不接，不为讹诈所屈服。

段坤举一计不成，又使一计。隔天，研究所大门口得路上，突然被几车垃圾倾倒封门，使研究所车辆人员出进不得。打来“110”民警，因调查取证困难，一时难以解决。所里只好雇车拉运，自认倒霉。所长叫苦不迭，明知时段使坏，却又无奈，更不知下一步有啥幺蛾子呢？

果不其然，垃圾清运不久，一群老汉、妇女涌进所内，打着赔我减产损失、制剂毒气味危害村民健康等横幅，夹着马扎、小凳静坐来了。一时人声嘈杂，婆娘吼、娃娃闹，大哭小叫，使所内正常工作无法进行。于是无奈举了白旗，经和段反复讨价还价，赔了20万，才平息了事态……凡是参加静坐的老人和妇女，段给每人发了30元出工费。

世事不是只有黑暗，还有许多正义之人。退休回乡的郑兴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在暗中联络着有正义感的村民，联名上告段破坏选举违法行为，要求罢免劣迹斑斑的贿选村长。按照村民组织法十六条规定：本村五分之一以上联名，可提出召开村民会议；表决过半数即可罢免。他频频找人座谈启发，整理材料，走访镇、县人大、纪委，简直成了大忙人。

他凭着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凭着党性和信仰，奔走着，忙碌着。责任感使他浑身充满力量。他思虑，他跑路，他交涉，他书写，心象上紧了的弓弦。有时候，他口袋里一根烟也没了，也顾不得去买；有时候，太阳已偏西，他还没吃午饭。晚间回到家中，倒在床上登时鼾声象拉风箱似的，震动的屋檐下的麻雀似乎都患了失眠症。他要与不正之风抗争到底，不胜不罢休。

就在这时，上面有文件精神下来，要求村村通公路，硬化村级道路，国家补贴资金百分之三十，县、镇财政补贴三十，自筹四十。段坤举经联系，与西部建筑队签订了施工合同。施工队通过近四个月的艰苦奋战，终于把冯峪村五条街道混凝土路修好，除砂石外，其余的水泥、白灰等材料，全是施工队垫资。竣工后，工程款分文未给付，经多次讨要，段以质量问题为借口，迟迟不验收，推诿不给。对方告到法庭，村上败诉后，段又拒不执行，法院执行庭跑了几次未结果，遂拖下来成为老赖。

李石头弟兄五个，四个已结婚生子，可还都挤住在破漏老屋院中，居住实在困难。老实的石头多次申请盖房，腿都跑细了，段老说研究研究，就是批不下来。

在一个阴郁的令人沮丧的晚上，白昼的光一点点地从没有涂漆的破旧白木窗框退去，象生命一点点地离开肉体。冯学礼忽的来到李石头家，见蹲在凳上着抽旱烟的石头，明知故问：“石头叔，你啥时盖房呀，材料备齐了吗？”

“唉”，他长叹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凄然地说：“砖瓦木料早准备好两年了，就是批不下来。”

“那是你不会来事！死脑筋，人家那几户条件不如你的都盖了房。要我说，你不会到村长家走动走动，送点礼啥的……”学礼眯着眼，神态暧昧试探着挑明。

“真的，管用吗？人家能看上我送的礼？送多少？”学礼把嘴凑近石头耳边，小声教唆开导着。在冯学礼的暗示开导下，石头给段坤举送了2000元，并在酒楼请吃后，才批下来。至此，他才明白不送不吃研究是无结果的，由此形成潜规则，批庄基地有了价码。

对计划生育超生户，段坤举让更是重罚，采取抬家具、灌粮食、上房溜瓦、捆绑押送等极端手段，逼其交出8000元左右罚款了事。同时，竟胆大妄为地和计生专干、妇女主任私分罚款。

段坤举很得意：一、书记谈话想压自己，结果给来个窝脖，还是照旧不尿他，自己和镇上王副镇长已拉上关系；二、从研究所讹来20万，历届未有的丰厚收益；三、几乎没花多少钱就把村里的路修了，还落下不少进了腰包。“三把火”已烧，当听到冯学礼汇报说，郑兴邦正在联名串连，拉拢村民告他时，他准备按原计划收买人心。于是，段坤举宣布全村去临潼兵马俑旅游参观，费用全由村里出，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去洛阳看牡丹。

清晨，明丽的阳光撒满大地，天空瓦蓝瓦蓝的，淡淡地飘着浮云，秋高气爽，全村男女老少几百人坐上租来的三辆大轿车，向临潼开去。大家都很兴奋，这里有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太婆，有早想去看看兵马俑的眉须花白的老大爷，年轻的小伙姑娘更是高兴异常。叽叽喳喳，呼朋唤友，笑声不断。

晨雾渐散，朝霞似锦，路旁丛丛鲜花挂满晶莹露珠，在金灿灿的朝阳下显得格外绚烂。秋风轻拂，送来阵阵苞米和谷子醉人的清香。向窗外望去视野辽阔，一马平川，别处的田园风光更胜冯家峪，没有坑洼起伏的丘陵，没有不是上坡就是下坡的土路。处处平平展展，块块田畔如一幅幅精美的图画。途径城镇时，窗外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别有一番景致……到达骊山脚下临潼，更是眼前一亮。集体买票进了展览馆，雄伟壮观的兵马俑方阵，果然令人震撼。兵谏亭、贵妃池等景色美不胜收。众人尽兴参观，流连忘返

游玩毕，已到下午快四点，集合上车时，缺心眼的争气忽然发现，刚才小店铺买的石榴分量严重不足，说是八斤，复称不足七斤。他心不甘跑回去，把网兜内石榴推到柜台里，要求退货，老板又推出来坚不给退，二人争吵不休。几个同村男女过来帮忙，老板仗着坐地欺客惯了，那里怕他们，争气仗着人多势众，吵得天昏地暗。僵持良久，终于把石榴退了。众人赶紧上车返回，车开出快一个钟头，争气忽大叫停车，这时方醒悟，石榴退是退了，但钱并未退还。争气大怒欲哭，众人大笑不止。

冬去春来，段坤举自认已站稳脚跟，越发肆无忌惮，飞扬跋扈。他吩咐冯学礼监视郑兴邦的一举一动。

冯学礼连续几晚，四处打探偷听郑兴邦与村民的谈话。这晚，弯月如钩，秋虫唧唧，不觉走到村边独门独户李月娥家。这李月娥长的肌肤白净，鲜明离垢，手足柔软，纶纹深妙，身材曼妙，丰乳翘臀，凹凸有致，一颦一笑，摄人魂魄。丈夫常年在山东日照市打工，只她一人在家。学礼早对李月娥垂涎已久，发誓要把她搞到手。他蹑手蹑脚近前推推街门，见已关牢插死，用刀拨半天也无效。于是，转至西围墙，左右看看无人，便一使劲翻过墙头，双脚落在栽满花草院中。

北面堂屋静悄无声，忽然传来一阵低咽鸣声，朦胧中只见一团黑影瞬间奔他而来，定睛望去，是一条大狼狗猛扑上来，绿萤萤眼里射出凶光。他顿时吓得毛发倒立，下意识翻身爬墙欲逃。狼狗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臀部，一扯一撕，尖利地牙齿撕下布片和皮肉，把他重重摔下院，鲜血汩汩流出。狼狗口咬爪划，肆意撕咬，他手拨脚蹬，在地上翻滚挣扎，哀鸣哭喊如鬼叫，在农村静寂夜晚传出很远很远。等惊魂未定的月娥和闻声赶来的邻居，喝退狼狗时，学礼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急送医院。

郑兴邦经耐心谈心、走访，做了大量工作，取得本村五分之一以上人联名。他找到镇政府，要求召开罢免村长大会，赵副镇长接待了他。

赵副镇长五十多岁，本乡清水涧人，农校毕业，多年一直在基层，仕途很不顺，脸上常年露着不置可否的微笑。他不想做一名清官，因为清官必为潜规则所抛；他也不敢做一名贪官，东窗事发，怕丢了官。只能作一墙头草，碌碌无为，虽吃了段坤举几次请客，但也不愿替别人担沉。

听了郑的要求，看了材料，他不敢做主，只好请示。刚好，党中央，国务院做出一项重大战略部署，开展基层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上级同意并支持召开村民罢免村长大会。因敏感具有典型性，县人大、纪委很重视，市县电视台、报社也准备跟踪报道。

十月二十六日，天气转凉，深秋的冷风簌簌吹着，山上柿树叶子大部枯黄飘落，只剩下果实柿子越发显得红艳艳地惹人喜爱。冯峪村委会大院彩旗飘扬，主席台布置停当。村民早早端凳坐好，兴奋地交头接尾议论着。电视直播车、采访车、警车、小车停了一大片，预示着今天大会非同一般。

上午9点，主席台上来宾就座完毕，村支书宣布大会开始。首先介绍一位精干的来宾，这位是县扫黑除恶专项领导小组办公室马组长，今天来参加大会，大家欢迎他讲话。马组长站起轻咳一声，大声讲道：“乡亲们，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是党中央，国务院做出的一项重大战咯部署，按照有黑扫黑、无黑除恶、无恶治乱的原则，对农村黑恶势力和治安乱象进行重点整治，让黑恶势力无处遁形，全力保障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进一步巩固党的执政基础……”

郑兴邦代表村民发言，他历数段坤举破坏选举、贪污、欺压百姓劣迹，坚决要求罢免段坤举村长职务，并展示了联名书，揭发材料。计生被罚款后，娃仍报不上户口的几个妇女，得知罚款被私分，气愤地冲上欲同段撕扯被制止。

按程序，投票开始。通过唱票、计票，结果同意罢免的人数远远超过半数。这时，缺心眼的争气想故技重演，冲上来推倒黑板、踏烂票箱；狗旦也手持木棍狂呼冲上来。但立即被公安民警拿下。

最后，镇长宣布按村民组织法罢免段坤举村长职务，连同狗旦、争气一并交由公安，追究其违法罪行。村长由大学生村官代理，一时掌声雷动，村民欢腾兴奋地涌上主席台诉说着、感谢着，要拉来宾去家里吃饭……

冯峪村沉侵在一片欢腾喜悦的气氛中。

（注：题图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张焕武，男，1950年11月生，西安市政一公司退休干部，已在网络上陆续发表六十多篇小说、散文。

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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