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涸泽畔生离死别
慕尧自被那条巨蟒咬伤,昏迷了一日,程老爷子背着他,领着无过继续赶路,身体已是十分疲惫,恰又下起雨来。大雨淋漓地下个不停,真是灵丹妙药春难回,地长泥滑人不堪。幸好遇见一个山洞,爷孙两寻个干燥僻静处安置好慕尧,瘫倒在地。
“爷爷,慕尧怎么还没醒来?我们再这样赶路,如何是个头。”
程应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着梦蝶寨里那些病人不知是死是活,急等着百花草救命,而慕尧又中了水鬼之毒,弱小的身子不知能挺到何时。
看爷爷不说话,无过也急了起来,他看看慕尧双眼紧闭,脸颊慢慢失去红晕之色,不禁哭道:“爷爷,你有那么多灵丹妙药,快给他吃,救救慕尧吧,他就要死了!”
程应雄拉起慕尧的手,把住脉络,无可奈何地叹道:“想不到这五个水鬼的毒性竟如此厉害,我的九转龙涎丹下去,也镇服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此处,老爷子似乎猛然想到一线生机,赶紧把背囊打开,抽出药王图。谁知那棵千年板蓝根就躲在背囊里,一时受到惊吓从里面窜了出来,钻进石缝里不敢出来。
无过看到那小东西,不禁骂道:“你这小妖畜,就知道出来害人,不是为了救你,慕尧也不会枉死。你算什么,烂泥里生的疮,就该当初被鸡吃了,让你出来发瘟,赶紧滚回你的老家去。”
板蓝根仿佛听懂了来自这骂声里的愤怒,他小心翼翼地从石缝里探出头来,看着无过急红的双眼,赶紧背过身去,一步步朝山洞外走去。
“爷....爷....我不是故意....偷那...板蓝根,不是...”一阵湿风吹进山洞,慕尧仿佛受到刺激,嘴里念念有词,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程应雄和无过看到慕尧有了生气,转悲为喜赶紧拥了过来,但很快又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绝望情景,几要坠泪。洞外雨霖铃,洞内人悲戚,那板蓝根似乎也受了感动,突然停住不走了,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它爬到慕尧身上,将一根细须伸到嘴里,脸颊使劲晃动一下,将细须咬做两段,慢慢喂到慕尧嘴里。那板蓝根眼里噙着泪,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少时,慕尧脸上涌起血色,眉头抖动着慢慢睁开了眼睛,老爷子和无过见慕尧醒了,高兴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劫难之后,三人相视一笑,抱作一团。
“这次要不是这仙草,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们了。”慕尧跟在爷爷身后,轻抚着胸口,看那青叶金身的小怪物探头探脑,甚是可爱。
“是啊是啊,都是托它的福。那几个水鬼叫它小天,可不是什么仙草。”无过走在前面,以跟慕尧唱反调为乐。
“想不到这千年板蓝根竟有如此奇效,你救了它,它也救了你,这下扯平了。慕尧啊,爷爷错怪你了,爷爷向你道歉。”
“哈哈哈,以后我们害什么病都不用怕了!说不定吃小天一块肉,还能长生不老呢?”无过又开始口没遮拦地开玩笑,吓的那板蓝根赶紧躲进慕尧的衣襟里。
又向南行了两日,山林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小路两旁尽是颓枝败草、烂石残骸,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阴森恐怖。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巨大头骨立在风中,几只小鸟在上面翻着跟斗打情骂俏,见有生人到访,顿时失了兴致,冷冷地立在上头,小心地像几粒凝固的动词。白色的巨石就像被波浪冲刷过一样,排成平行的阵列,看不到边。树木没有很高的,都像爬蔓一般,在石头和骸骨的缝隙挥舞着触手般苍白的枝桠。
程应雄仔细勘察了四周地形,对无过和木尧说道:“看地貌,这里大概便是涸泽了,百花草生性冷僻,专门长在没人的地方,我们分头去找,看到颜色鲜艳的花儿草儿,你们便采来,到了晚上,我们就到那个骨头洞里会合!”
两个孩子听完吩咐,各自寻路而去,走一段路,就用手里的短刀在石头上做下记号。这涸泽可真是荒凉通透,走了半天也寻不见一丁点夺目的颜色,到处都是苍白的石,苍白的骨,苍白的枝,让人有些炫晕。程应雄想想这半个月来所发生的的事,眼神忽明忽暗。自打出梦蝶寨一路经历了如此多的是非,险恶时自身难保,踌躇时祸福难料,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乃感叹自己修为尚浅,对不起师傅,也少了分自信。
老爷子抬头看看天幕,暮色四笼,但仍是一无所获。忽然感到额头一凉,他伸手一摸,摸出一片红色来,闻了一闻,原来是泡鸟屎,这屎色鲜红,就像血液一般,他摇了摇头,心中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暮色像一块温柔的布盖了下来,依稀透着四围森冷的白光,显得梦幻、苍凉。回到原处,程应雄只见无过一个人提着剑在洞口痴等,顿觉不妙,心想不该让孩子分头出去,慕尧心思谨慎,一定会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如今不见踪影,怕是遇到了危险。
两个人正在焦急,突然听到一声喊:“爷爷,无过,快跑!”
听到是慕尧的声音,无过赶紧四下张望,扯出子一剑,大喊一声:“你在哪儿!”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忽听一阵风响,风片如刀子似的划过两人的脸颊,几乎睁不开眼。四围亮起一把把绿色的幽火,一队人马身跨铁骑,出现在眼前。为首一个汉子左手提把大刀,右手摁住马背,无过仔细一看,那马背之上,正是慕尧被一只大手擒着,弓身曲背动弹不得。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这孩子?”老爷子质问道。
“老头儿,废话少问!赶紧把朝廷通缉的赃物交出来,否则,我让这小子血溅马下,骨肉成泥!”大汉说着将慕尧举了起来,嘴里发出阴冷的笑声。
“各位好汉,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朝廷赃物,求你们休要伤他性命。”老爷子见慕尧命在一刻,哀求道。
“你看那毛小子手中那柄黑色的剑,就是赃物,识相的就把快它交给我们!”
那大汉说着便把慕尧扔了下来,提刀拍马来取无过。老爷子两下为难,也顾不得很多,豁出性命去接慕尧。无过一转身,赶紧躲进骨头洞里。大马被挡在洞外,也没人敢贸然闯进洞去。无过只听外面一阵马蹄乱响吵吵嚷嚷:“小孩儿,你快出来,否者我们就用马阵踩死这两人。”
正在紧急处,无过心乱如麻,忽然回想起溪边碰到南溟五鬼的事来,莫不是要水才能激发出这鱼囚剑的威力?他看看洞内四周,却没有半点湿水,顿时肝如火焚,一时尿意涌了上来。也顾不得许多,死马权当活马来医,将一泡热尿淋了上去。
外面众人许久不见里面动静,正要对爷孙俩个下手,忽的一道青光划破苍白的虚空,根本不待人看清,十几个大汉便跌落马下,那为首的大汉用板刀挥舞出一阵密集的风片,被鱼囚剑一一斩作细丝,见敌不过,丢了铁马,土遁而去。
爷孙三个没想到无过冒了性命抢回来的鱼囚剑会招来如此祸事,又见贼人死的死,伤的伤,此地已经不能久留。程老爷子安抚好两个孩子,说道:“百花草苦寻不到,如今到处都是来路不明的追兵,我们只能明日动身,,回梦蝶寨再做打算,也许还有研制出新药的一线生机。”两个孩子只得点点头。
天空一轮琥珀色的月穿出白雾,继而转作猩红,把涸泽里的石头和白骨染为暗红色。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啮齿的鼠在草丛里撕咬,又像甲虫在打斗,由远处隐隐传来,同时一股腥臭之气灌进鼻孔,让人忍不住作呕。那些被鱼囚剑打翻的壮汉已经化作一摊血水。
一个老头隐现在洞口,脸上没有一根毛发,眼皮耷拉着。爷孙三个认得是比千秋,都吓得不敢动弹。子一剑也插进鞘里,躺在地上失了活性。
比千秋耷下的眼皮遮住半只眼睛,看着三人,幽幽说道:“南溟五鬼说要让我亲自来一趟,不知你们有什么本事!天蛊对我至关重要,大功将成,你们延误一日,我便心痛一日。如今延误我两日,我便要取两条性命,以慰我心头之痛。你们三人,我只留一人活路,谁肯留下呀!?”
老爷子一听这话,自知此次在劫难逃,揪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了下来。看看两个孩子,他们都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只是他们的身世,自己并不知道,既然有缘遇到一起,只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死二活一,左右难舍,自己修道数十年,也许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验。
老爷子抚了抚胡子,把背囊卸下身来放在面前,整了整衣冠,对比千秋说道:“我从医修道数十年,奈何天资愚钝,不曾体认大道妙法,今日你让老朽舍身赴死,也算是成全了我。但两个孩子,心地纯良,并未作恶,希望你能网开一面。”
慕尧和无过听闻此言,不禁拉着爷爷,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比千秋脸上隐隐地抽动了一下,说道:“哀求,是最无用的把戏,我看你们三人情同父子,要是不做的彻底,怎么能激起你们心底最大的恨,我又怎么能够快乐!你们谁要能活下去,将来成为强者,尽管来墨池无忧宫找我报仇!”
两个孩子死死盯住比千秋,把嘴里碎牙咬得直响,眼中仇恨仿佛就要燃烧起来。比千秋一看,哈哈笑道:“很好,你们两个小鬼,谁要陪这老头儿受五蛊啃噬之苦。”
慕尧眼中噙满泪水,猛地把无过推到一边,对比千秋说道:“你说话算话,求你留得我无过弟弟的性命,我愿陪爷爷去死!”
“在你化作血水之前,先把藏在身上的东西交给我。”比千秋厉声道。
慕尧捂了捂胸口,看着爷爷,似有百般不舍,心中哀恸让一颗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老爷子将地上的鱼囚剑捡起,放在慕尧手里,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他也有无限不舍,但他心中主意已定,他已安下一个赌局,也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冒险。
老爷子在慕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慕尧的嘴巴也微微颤动,少时,一道白光散开,慕尧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老爷子眉头一展,对比千秋说道:“你说只有一人可活,如今只剩下我和他,我可化为血水,但愿你不要食言。”
比千秋知道中计,闻言大怒:“九尾老狐,临死还要做戏,想不到我竟輸你一筹,现在便成全了你!”说着,手臂一挥,黑压压的虫蛊从缝隙里爬了出来,顷刻覆满老爷子的身体。
无过大叫一声“爷爷”,扑了过来,那比千秋散出一口恶气,将无过熏得昏死过去。
虫蛊慢慢涌动,狰狞地相互撕打着,却始终不咬老爷子的身体,一时,虫蛊散去,老爷子盘坐在地,面露安详,已然气绝。
比千秋看到此景,怔了许久,他走到老爷子跟前,把那药王图从背囊里抽出来,散开卷轴,端详了一阵,又慢慢卷成一卷,化作一道青烟,随风去了。